夏小花被他这直白的问题问得愣了一下，随即想到他也算“半个”修行中人，略作沉吟便解释道：
“世间修者，法门万千，但归根溯源，万变不离其宗，皆出自两大基石体系：
“玄修，炼神为上，吐纳天地精华，以玄气凝练术法；
“体修，锻体为根，熬打筋骨皮膜，以肉身开辟神通。
“无论哪条路，都以九品为阶，三阶为限。”
“九品三阶？”柳生适时露出倾听的神色。
“九、八、七，为下三品。”夏小花平铺直述，“打熬根基，积累底蕴，是量变的起点，如同滴水穿石。
“六、五、四，为中三品。质变之始！玄修至此，玄气可凝练化形，术法丹阵初显端倪；体修至此，力量贯通髓海，神通锋芒初露。”
她顿了顿，语气中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三、二、一，为上三品！生命开始蜕变升华，一步一重天堑，非大毅力、大机缘不可企及。
“在这九品之中，四品‘悟命境’，是横亘在修行路上的一道天关！
“悟命之前，玄是玄，体是体，泾渭分明。
“一朝‘悟命’，则大道三千，各显其妙。
“文士或悟诗词文章，玄气化作浩然气，字字千钧；
“道门或悟天地符箓，挥手成阵，玄机莫测；
“体修或悟自身神藏秘境，力可通玄，肉身成圣……
“悟命之后，前路分化，气象万千。”夏小花掷地有声，
“原来如此！”柳生恍然，“那夏游神凌空虚渡如履平地，想必已是……玄门上三品的修为了？”
“体修，六品辟海。”夏小花吐出四个字，平淡无波。
“六品？！”柳生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六品体修能飞天？夏小花，你是完全不把我当人看啊？”
“我确实是六品。”夏小花语气笃定，不容置疑，“方才说的，是天下公认的正统大道。
“还有两条小路，不入主流，却离你我……或者说离这城隍庙，很近。”
“哦？”柳生来了兴趣。
“第一条，”夏小花的声音压低了些，“城隍神道！陛下金口敕封，享皇朝气运加身。
“纵是凡夫俗子，亦能立地成‘神’，掌一地阴阳秩序，驭鬼通幽，威能莫测。
“此乃皇朝基石，因其非人力苦修可得，且数量稀少，故不列入品序。”
“第二条……”夏小花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晦暗，“便是‘阴神之道’。
“你上次披鬼皮，就是此道手段。”
“阴神之道？”柳生忽的想起识海内的画皮鬼衣，脊背微微发凉。
“鬼可披人皮伪装，人亦可披鬼皮，窃鬼物神通。”夏小花语速不快，却字字带着寒意。
“这条路……倒是不需要怎么苦修，只需命格极硬，要时刻维系体内脆弱的阴阳平衡。
“稍有不慎，便会被鬼皮反噬，神魂俱灭，彻底沦为鬼物。
“走这条路的人，十有八九不得善终，短命是常态。
“所以，也不入正统之列。”
“这也太过邪门了吧？怎么可能会有人修！”柳生震惊的无以复加。
夏小花白了他一眼：“你从未去过城隍庙点卯，又怎知修此道的人不多？
“天下修阴神一道最多的地方就在城隍庙！
“城隍庙本就是专司妖鬼祸事的衙门，擒拿镇压的鬼物不计其数。
“其中不乏强大鬼物，它们的皮囊便是阴神最好的‘材料’。
“因此，自然吸引了许多甘愿或被迫踏上这条绝路的人。
“他们中，有背负案底的亡命徒，有街头巷尾的狠厉泼皮，也有纯粹为了力量不顾生死的武痴，皆是不良之人。
“生命短暂如烛火，是真正的以命换力，刀头舔血，脏活、累活、最危险的任务都由他们冲在最前。
“阴神就是城隍庙不可或缺的刀锋盾牌，也是消耗最快、最无声无息的基石。
“他们还有一个名字，叫‘伥鬼’！鬼差之下，无品无序，不入造册。
柳生愣在当场，看着远处角落里那些默默搬运着尸体、眼神空洞、麻木、桀骜、凶戾、身着灰色布衣的身影。
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在心底翻涌。
“好一个……临时工修炼体系！
“真是大道三千，各有各命。”
……
夜色沉沉，书房内烛火摇曳。
柳生伏案执笔，墨色在宣纸上洇开。
“公子，三更天了，该歇息了。”胡桃端着温热的茶盏进来，见他眉峰紧锁，笔下却毫不停歇，声音里带着心疼。
柳生这才恍然回神，揉了揉发酸的手腕：“故事正写到要紧处，停不得。”
“什么故事让公子这般着迷？”胡桃好奇地凑过来，目光扫过纸上密密麻麻的字迹，“书生……狐妖……兰若寺……”
柳生抿了口茶润喉：“书生夜宿荒寺，遇见一位身不由己的狐妖姑娘。”
“狐妖？”小狐娘眼睛亮起，“像胡桃这样的吗？”
“嗯……差不多。”柳生轻笑，“不过这个狐妖很可怜，她被摄魂鬼控制，不得不引诱过往行人……”
笔锋在纸上无声游走，墨色晕开了兰若寺的雨幕。
胡桃的目光随着字句跳动，看着笔下雨水打湿的白衣少女，看着她望向书生时眼底挣扎的清明。
“她……是被控制了？”胡桃的声音轻了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是啊！”柳生轻声道，“就像提线木偶……”
当写到小倩跪在冰冷泥泞的雨地里，苦苦哀求书生快走时，柳生的手背突然一凉。
他怔怔抬头，才发现是胡桃的眼泪，悄无声息地砸落在他手上，碎成小小的水花。
“后来呢？”小狐娘仰起脸，眼眶通红，执拗地追问。
“后来……女帝听闻兰若寺异状频发，特命夏神捕前往查探。”
柳生笔锋一转，夏神捕初至时，只觉妖气冲天，本以为是妖族作恶……
“就像那些不明真相的百姓！”胡桃忍不住插嘴，眼中闪过一丝黯然。
“正是。”柳生轻叹，“所幸夏神捕救下一只被控制的小妖，那小妖恢复神智，道出真相。
随即，夏神捕的剑光劈开雨夜，被解救的小妖们瑟缩在角落，身上缠绕的阴冷鬼气尚未散尽。
而狐妖小倩站在祭坛中央，白衣染血，笑得凄然。
“不要！”胡桃突然伸手，紧紧抓住柳生的衣袖，“公子别让她死……求你了……”
柳生望着宣纸上行将消散的小倩，恍惚间想到了儿时，那个躲在被窝里泪湿了枕头的自己。
如今，执笔人换成了他。
笔尖悬在“魂飞魄散”之上，重逾千钧，难以落下。
他忽然笔走龙蛇，“一道无形的圣旨破开重重鬼雾，皇朝气运化作缕缕金线，缚住那缕将散的魂魄。
“你看……”柳生声音低沉，“女帝仁心…赐她一缕生机，助她转世轮回……”
“这样好！”胡桃破涕为笑，“既有荡气回肠的舍生成仁，又留下了生的希望。”
“不过……”她歪着小脑袋想了想，“为什么夏神捕的戏份这么多啊？”
“我想舔……”柳生执笔的手腕微微一僵，“咳……自然是因为人间需要正义！需要斩奸除恶的神捕！”
“哦？”胡桃凑近，大眼睛扑闪扑闪，“公子好奇怪，为什么你想舔夏游神？”
“你听错了！”柳生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欲盖弥彰的慌乱。
“明明就是！”小狐娘不依不饶，挺起小胸脯，一脸认真，“胡桃也可以给公子舔啊！俺可香了呢！”
柳生：“……”
烛火噼啪一声爆响，映照着柳生瞬间石化的侧脸。
以及小狐娘理直气壮求“舔”若渴的纯真眼神。
书房内，只剩下尴尬与期待在无声地碰撞。
以及书封上墨迹未干的四个大字：
《倩女幽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