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青蚨劫·悬空驿

忘川浑浊的呜咽声被远远抛在身后。

冰冷的黑色锁链深深嵌入孟七的肌肤,如同活物般贪婪汲取着她残存的神力与微弱的生命力。每一次汲取,都带来灵魂被抽离般的剧痛,将她混沌的意识在深渊边缘反复撕扯。她像一具被拖行的残破玩偶,悬空于两名铁卫之间,在通往酆都的阴森鬼路上疾驰。脚下是翻滚不休、色彩诡谲的幽冥云海。

虚空栈道。

这是天庭与地府共管的、连接各大幽冥枢纽的捷径直道。栈道由发光的法则石板铺就,悬浮于永夜之上,两侧是无垠的幽冥虚空,偶尔能窥见扭曲星云或沉寂的巨大浮陆骸骨。本该是井然有序、肃穆威严的通道,此刻却因孟七身上紊乱外泄的气息而变得扭曲。

“吼——”

一种非人非兽、压抑到极致的低吼,从孟七痉挛的喉咙深处断续挤出。并非清醒的抗拒,而是体内暴乱意志在铁链镇压下的本能咆哮。她眼中时而空洞一片,死寂如灰;时而又骤然爆发出混乱猩红的光芒,残破的神识碎片与轮回通道渗入的扭曲光影在其中疯狂碰撞、燃烧、炸裂!那被玉牌强行攫走部分灵魂的“空洞”和撕裂感并未消失,反而在神力的枯竭与铁链的折磨下变得更加锐利、痛苦。

两名铁卫身着狰狞银甲,面覆无瞳的漆黑恶鬼面罩,沉默如铁铸的雕像。但其中一名铁卫(代号甲七)紧握锁链的手,那覆盖着甲胄的手指却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丝。他能清晰感受到链条另一端传来的、那股混合着孟婆烙印、暴戾龙怨、轮回秽气以及某种更深沉、更原始的混乱本能的毁灭气息。这股气息在挣扎着膨胀!每一次汲取压制,似乎都在将那濒临破碎的灵魂推向某种更加不稳定的临界点!

这不是押送,这是在押送一颗随时可能引爆的、足以污秽一方天地的法则炸弹!

“报告领队,目标(孟七)状态持续恶化,神性湮灭速率超预期!混乱熵增异常!请求天律司授权……进行深度神寂处置!”甲七冰冷的报告声直接通过面罩内置的法阵,传递向这支小型押解队伍的领队——悬浮在前方数丈外的一道更加高大、甲胄上刻满银色雷纹的身影——罚恶司镇魔都尉·雷狰。

雷狰的身形微顿。他未曾回头,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前方扭曲的幽冥虚空。他收到的最终指令是“押返酆都受审”,而非就地格杀。但甲七的报告数据在他眼前光幕上滚动——那混乱熵值已经彻底突破了安全红线!那不再是一个“失控”的阴神,更像是一个被无法理解的污染源深度侵蚀、正在自我瓦解并可能引发次生灾难的“容器”。

“继续压制。抵达‘悬空驿’后,更换缚神链,申请神纹镣铐加强封印。非必要……不行灭度之举。”雷狰的声音如同生铁摩擦,冰冷刻板,但甲七敏锐捕捉到了那片刻的犹豫。

“诺!”甲七应声,手中的锁链符文光芒再次强盛几分,试图将那股狂暴的气息死死按下去。

就在此时!

呜——

一种低沉、幽咽、仿佛无数婴儿在虚空中同时嘬泣的鸣颤声,毫无征兆地从远处幽冥云海的深处传来!

这声音并不尖利,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无视空间的阻隔,直接钻入所有人的神念之中!雷狰和铁卫的甲胄表面,瞬间浮现细密的防御神纹,隔绝了声音的直接影响。但被锁链捆绑、本就意识脆弱的孟七,身体却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

“哇——噗!!”

一口粘稠、混杂着暗金血丝与黑色污浊秽物的液体,从孟七口中狂喷而出!她的眼睛猛地瞪圆,瞳孔几乎涣散,眼白瞬间爬满狰狞血丝!缠绕在身的锁链符文竟被这股冲击震得明灭不定!

是九幽玄蝉的鸣泣!

一种只存在于忘川最污秽淤泥深处、以腐朽神性与诅咒为食的远古邪物!它们极少主动发出鸣叫,但每一次鸣泣,都预示着附近空间将有至阴至秽之物诞生,或是……对同源秽物本能的呼唤与吸引!

雷狰的黑色恶鬼面罩猛地转向声音来源,银雷符文在他体表急速流转:“全员戒备!空间扰动!准备迎击秽……”他话音未落,变故骤生!

嗖!嗖!嗖!

三道包裹着浓郁青灰色光芒的流星,无视了虚空栈道的防护壁垒,如同融化在法则壁垒的水滴,凭空出现在押解队伍的上方!

它们没有攻击任何人!

目标精准至极——直接射向缠绕孟七左臂、右肩以及腰椎三个最关键束缚节点的黑色锁链交接处!

铛!铛!铛!

三声清脆至极的金属撞击声响起!

三枚奇异的物件死死钉在了锁链交接的符文枢纽上:

一枚是通体黝黑、却流淌着青翠生命光泽的三叶虫化石。

一枚是滴溜圆润、内蕴九孔、不断渗出血色雾气的赤色骨珠。

一枚是雕刻着玄奥繁复纹路、核心镶嵌一枚干瘪眼珠的青铜方钉!

这三枚物件出现的瞬间,一股与“青蚨”同源、但性质更加驳杂诡异、饱含着献祭、因果绑定与破禁力量的污秽气息轰然爆发!它们的出现,完美扰乱了锁链符文的运行节奏!

“咔……咔嚓嚓!”

令人心悸的断裂声响起!

并非锁链实体断裂,而是那三条被钉入“异物”的缚神锁链,其内流转的法阵力量瞬间紊乱、冲突、崩溃!

束缚孟七左臂和右肩的锁链,光芒骤然熄灭,如同死蛇般软塌下去!腰椎那条最关键的链环,符文也剧烈明灭,几乎失效!

“吼!!!!!!”

几乎在锁链失效的瞬间,孟七体内那股被强行压制、积攒了无穷混乱与暴戾的能量,如同决堤的灭世洪水,伴随着一声彻底撕裂了声带、直冲神魂的野兽般咆哮,轰然爆发!!!

没有了最强缚神链的压制,加上青蚨奇物的精准“破禁”,这股混合力量挣脱了牢笼!

轰隆——!!

以孟七为中心,一团混杂着暗金神血、漆黑秽气、猩红暴戾以及混乱记忆碎片的、如同小型恒星爆炸的毁灭风暴,骤然膨胀开来!虚空栈道坚固的法则石板寸寸龟裂、碎片如子弹般激射!空间被粗暴地扭曲、撕裂!

风暴核心,是几乎不成人形的孟七!她的身体在混乱能量的冲击下不断撕裂又强行聚合,半张脸庞残留着“孟婆”最后的悲哀轮廓,另一半却被狂暴的戾气和混乱光影覆盖,如同戴上了一张扭曲的面具!那双眼睛,彻底化作两轮翻涌着地狱景象的漩涡!

“阻止她!!”雷狰的怒吼被淹没在能量风暴的咆哮中。他身化雷光,缠绕着银雷符文的手臂撕裂风暴,带着恐怖的镇压之力抓向孟七的头顶!两名铁卫也瞬间扑上!

然而,引爆了风暴的孟七,目标根本不是他们!

在发出那毁灭性的咆哮后,她那双混乱的漩涡眼眸,竟穿透了肆虐的能量乱流,死死盯住了栈道下方,那幽深无尽的幽冥云海!她的感知,仿佛被某种同源的至阴秽气牢牢吸引——正是刚才九幽玄蝉鸣泣传来的方向!

那里有东西!

是她体内翻滚的混乱渴望的东西!

是她灵魂空洞需要填补的东西!

是毁灭……也是……归宿?!

轰!!!

孟七的身影,顶着雷狰狂暴的雷爪和铁卫的轰击(部分力量被混乱风暴抵消),如同扑火的疯蛾,带着决绝的毁灭之姿,狠狠撞碎了栈道边缘残存的法则壁垒,向着下方那孕育着九幽玄蝉鸣泣、如同墨色巨口般的幽冥云海深处——绝望俯冲!

“别想逃!!”雷狰须发皆张,银雷暴闪,身如电隼,紧追而下!甲七和另一名铁卫(乙九)也毫不犹豫,化作两道银色流光紧随其后!

三枚青蚨奇物在栈道风暴中悬浮着,缓缓旋转,散发出任务完成的诡异波动。

而就在孟七撞入幽冥云海、雷狰与铁卫扑下的瞬间——

哗——啦——!!!

那鸣泣之声的源头方向,墨色的云海如同沸腾般剧烈翻涌!并非因为孟七的坠落,而是云海深处有巨物正在上浮!无数扭曲模糊、散发极度污秽气息的暗影,如同被孟七这团“大补之物”点燃,疯狂地集结、蠕动、膨胀!

同时——

人间,北荒之域,蛮骨部落后山,寒潭禁地。

一个沾满污血、胎盘碎片和冰碴的男婴,被一双苍老粗糙的手托起。他被从冰封的寒潭中捞出,气息微弱如风中残烛。蛮巫老者浑浊的眼中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一丝古老的敬畏,正要将这承载着部族诅咒与希望的婴孩交给旁边焦急等待的部落长老们……

突然!

那枚紧贴着婴儿赤裸胸口、几乎与他体温融为一体的墨玉牌——那枚曾经承载黑鸦、又吞食了毒核的破旧玉牌——其表面那道细微得几乎看不见的裂缝,毫无征兆地……亮了一下!

一股肉眼难辨的、冰冷的、扭曲的黑气,如同苏醒的毒蛇,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意志,从裂缝中悄然渗出!

目标……是婴儿那刚刚诞生、纯净脆弱、尚未稳固的灵魂本源!

婴儿瞬间停止了微弱的啼哭。小小的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仿佛在承受着无法言说的巨大痛苦!一张小脸迅速从青紫转为死灰般的惨白!

“哇!!!”下一秒,更加凄厉、扭曲、完全不似婴儿哭声的嘶嚎,从他口中迸发!那声音里,仿佛带着龙吟的怨毒、亡者的悲鸣和汤药的冰冷!

周围的蛮巫和长老们猝不及防,被这诡异恐怖的声音骇得连连倒退,眼中瞬间被惊惧填满!

“诅咒……诅咒爆发了?!”蛮巫老者捧着抽搐惨叫的婴儿,双手抖如筛糠,那刚生出的庆幸荡然无存,只剩无尽寒意!

而那试图侵染婴儿的冰冷扭曲气息,在遭遇婴儿灵魂本能微弱抵抗的瞬间……竟奇异地融入了他胸口的玉牌裂缝之中,不再外溢。玉牌再次恢复沉寂,但婴孩灵魂深处,一个极淡的、由墨玉汤、神血、怨念与轮回碎片组成的混乱烙印……已悄然拓上。

他的第十世,从降临的瞬间,灵魂便已嵌入了无法磨灭的“毒核”烙印。

幽冥云海深处。

孟七如同一颗燃烧着混乱火焰的陨石,正在坠入无尽的墨色风暴与污秽暗影的中心!

头顶上方,雷狰裹挟着撕裂幽冥的银色狂雷,紧追不舍!铁卫甲七与乙九紧随其后。

而下方——翻涌的云海终于裂开!

巨大的、仿佛由腐朽星辰骸骨和凝固神血组成的怪异口器张开!数不清的、散发着污秽青光、形似放大亿万倍玄蝉口器的巨大吸盘触手,猛地从裂口处弹射而出,密密麻麻!带着湮灭神魂的法则波动和贪婪的吞噬意志,直向坠落的孟七……以及紧随其后的追兵——覆盖绞杀而来!

悬空驿的栈道之上,断裂的法则石板漂浮。那三枚青蚨奇物幽幽悬浮,中心那枚核心干瘪眼珠的青铜方钉,瞳孔位置……一点微弱的青芒,仿佛……狡黠地眨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