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接下来的几天,林晚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在这个巨大而冰冷的“安全屋”里游荡。

她睡得昏天黑地,仿佛要把过去七年透支的精力都补回来。

醒来时,常常分不清是清晨还是黄昏。

巨大的落地窗外,苏黎世湖的景色随着天气变换,时而烟雨朦胧,时而阳光乍泄,却都透不进她心里。

冰箱里确实塞满了高级食材,包装精致,却引不起她丝毫食欲。

她只潦草地用面包片或微波炉加热的速食打发自己。

更多的时候,她只是抱着膝盖坐在落地窗前的地毯上,看着外面陌生城市的车水马龙,一动不动,思绪却像脱缰的野马,不受控制地奔腾回深城,奔腾回那个金碧辉煌的包厢,奔腾回顾承宇单膝跪下的刺眼画面。

每一次回忆,都像在尚未结痂的伤口上又狠狠剜了一刀,痛得她蜷缩起来,无声地流泪。

自我厌弃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次次将她淹没。

林晚厌恶自己七年的愚蠢和盲目,厌恶自己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被操控、被消耗,厌恶自己离开时那深入骨髓的狼狈和绝望。

更让她恐惧的是,离开了那个“替身”的身份,她发现自己一片空白。

林晚是谁?

她喜欢什么?

她想要什么?

她还能做什么?

这些问题像沉重的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像个幽灵,在这个不属于她的奢华空间里飘荡,无声无息。

手机安静得可怕,除了每日定时送餐的司机老周按响门铃外,那个唯一的号码再也没有响起。

顾砚钦仿佛真的只是给她提供了一个避难所,然后就彻底消失了。

这种被放置的状态,反而让她紧绷的神经有了一丝喘息的空间,却也加深了那种被世界遗忘的孤寂感。

直到第四天傍晚。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席卷了苏黎世。

鹅毛般的雪片在狂风中翻卷,不过片刻,窗外就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将城市所有的棱角和色彩都温柔地覆盖。

湖面消失了,远山消失了,世界只剩下呼啸的风声和漫天飞舞的纯净白色。

林晚裹着一条薄毯,依旧坐在落地窗前,看着这异国的风雪。

房间里暖气充足,她却觉得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意。

胃里空得发慌,传来一阵阵隐痛。

她想起冰箱里那些冰冷精致的食物,胃里一阵翻搅,更加没了胃口。

就在这时,门禁对讲系统发出了轻微的嗡鸣声。

林晚愣了一下。

这个时间,老周应该不会来。她迟疑地走过去,按下通话键:

“Hello?”

可视屏幕上,出现的不是老周那张刻板的脸,而是一个穿着深色大衣、肩头落满雪花的身影。

风雪太大,屏幕有些模糊,但那张线条冷峻、眉眼深邃的脸,林晚绝不会认错——是顾砚钦!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在谈判吗?

“开门。”

他的声音透过对讲机传来,带着风雪的寒气,也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林晚几乎是手忙脚乱地按下了开门键。

几秒钟后,沉重的入户门被推开,一股裹挟着雪粒的凛冽寒气瞬间涌入。

顾砚钦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随手拍落肩头和头发上的积雪,脱下沾了雪水的大衣,露出里面挺括的深灰色西装。

他的脸色看起来有些疲惫,眼下带着淡淡的青色,但眼神依旧锐利沉稳,像风雪中归来的头狼。

他手里,竟然提着一个……

印着中餐馆标志的、朴素的白色保温袋?

与这间冷硬的公寓和他一身精英气质格格不入。

“顾先生?您……您怎么……”

林晚惊愕得语无伦次,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顾砚钦的目光在她身上快速扫过,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几天不见,她似乎更瘦了,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裹在毯子里,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叶子。眼底的茫然和空洞,比他离开时更甚。

“谈判提前结束了。听说这边雪很大,”

他言简意赅,声音听不出情绪,提着保温袋径直走向开放式的厨房中岛,

“路过唐人街,看到这家店还开着。想着你大概吃不惯这里的冷食。”

他动作自然地打开保温袋,从里面端出几个还冒着热气的白色塑料餐盒。

盖子掀开,浓郁的、带着烟火气的食物香气瞬间霸道地弥漫开来,冲散了公寓里冰冷的空气。

清亮的鸡汤,上面飘着金黄的油花和碧绿的葱花;一盘热气腾腾、油光润泽的虾仁炒饭;一碟翠绿欲滴的清炒时蔬;还有一小碗晶莹剔透的酒酿小圆子。

最家常的中餐味道,却在此刻这异国的风雪夜里,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力量,瞬间击中了林晚空乏的胃和冰冷的心脏。

那股熟悉的香气,像一把温柔的钩子,猝不及防地勾起了深埋的记忆——是大学后街那家她和学姐常去的小馆子的味道!

学姐总说她太瘦,每次都要给她多点一份汤……

鼻腔猛地一酸,视线瞬间模糊。

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没让那声哽咽冲出来,只是僵硬地站在原地,看着顾砚钦熟练地找出碗筷。

“站着做什么?过来吃饭。”

顾砚钦将盛好的鸡汤推到她面前的位置,自己则随意地拉开旁边的高脚凳坐下,解开了西装外套的一粒扣子,姿态带着一种工作后的放松,仿佛他只是结束了一天的工作,顺路回家吃个便饭。

那理所当然的语气,驱散了些许林晚的无措。

她慢慢挪过去,在高脚凳上坐下。

温热的瓷碗捧在手里,暖意顺着指尖蔓延。

她拿起勺子,舀了一小口鸡汤,小心翼翼地吹了吹,送入口中。

滚烫、鲜香、带着恰到好处的咸味和一丝姜的暖意,瞬间熨帖了冰冷的胃壁和麻木的神经。

一股暖流从胃里升起,奇异地驱散了四肢百骸的寒意。

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砸进汤碗里,漾开小小的涟漪。

她低着头,不敢看他,只是沉默地、一口接一口地喝着汤,眼泪无声地流淌。

不是委屈,不是悲伤,而是一种被巨大的、猝不及防的暖意击中的溃不成军。

顾砚钦没有看她,也没有说话。

他慢条斯理地吃着那份炒饭,动作优雅,仿佛只是在安静地陪伴。

窗外的风雪声似乎被隔绝了,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细微的餐具碰撞声和她压抑的、细微的啜泣。

一碗热汤下肚,冰冷的身体终于有了点活气。胃里不再绞痛,空茫的心似乎也被这烟火气填补了一丝缝隙。

林晚放下勺子,用袖子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

“谢谢您…顾先生。很好吃。”

顾砚钦这才抬眼看她。

女孩儿哭过的眼睛红肿着,鼻尖也红红的,苍白的脸上因为热汤终于有了一丝血色。

狼狈,却比之前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多了点生气。

“喜欢就好。”

他淡淡地说,目光扫过她面前几乎没动过的炒饭和青菜,

“都吃了。瘦成这样,风大点就能吹跑。”

语气带着点命令式的强硬,却奇异地不让人反感。

林晚默默地拿起筷子,开始认真地吃饭。

虾仁炒饭粒粒分明,虾仁Q弹,蔬菜爽脆清甜。简单的食物,在此刻却成了救赎。

她吃得很慢,但很认真。

顾砚钦已经吃完了,他也没离开,只是靠在椅背上,静静地看着窗外的风雪。

侧脸的线条在餐厅暖黄的灯光下显得没那么冷硬,下颌线依旧紧绷,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