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踏上通往档案室的台阶，每一步都沉重得仿佛拖拽着铁链。

冰冷的空气钻入鼻腔，带着金属和灰尘的气息。

整个命运审判，能揭开陆凡心中那团缠绕乱麻的，除了讳莫如深的端木凌，唯有眼前这扇门后的人。

那个有着栗色卷发、眼中总是藏着审视光芒的夏美倩。

陆凡知道。

美倩的每一次试探，每一次看似不经意的提问，都像细针，扎向那竭力隐藏的核心。

她知道的，比自己想象的更多。

而那深藏的秘密，正是此刻自己孤注一掷所要追索的答案。

穿过空旷得能听到自己心跳回声的大厅前廊，沿着盘旋而上的冰冷楼梯。

走廊深邃，两侧紧闭的房门如同沉默的墓碑，顶灯坏了几盏，留下一段段令人心悸的黑暗长廊，仿佛直通幽冥地府的甬道。

脚步在一扇不起眼的单门前停下。

陆凡深吸一口气，潮湿冰冷的空气勉强压下了胸腔内擂鼓般的躁动。

抬起手臂，指关节叩击在坚硬的门板上。

咚！咚！咚！

声音在死寂的走廊里格外突兀，穿透木门，回荡在门内的空间。

……

房间里，只有屏幕幽蓝的冷光照亮一方天地。

夏美倩蜷在宽大的工程椅中，纤细到几乎透明的十指在冰冷的键盘上快速敲击，节奏快而精准，如同演奏复杂的乐章。

主屏幕上，一个详细的人体模型正缓缓旋转，旁边是瀑布般刷新的数据流和晦涩的代码。

这是小武驾驶的那台折翼天使核心动力系统的模拟模型。

为了将这台“猛兽”真正驯服，让操作系统完美契合小武那近乎本能的操作直觉，美倩正在做更深层次的底层优化。

每一个参数微调，都有可能在实战中关乎生死。

敲门声毫无预兆地响起，在只有电流嗡鸣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夏美倩的动作骤然凝固。

指尖悬停在键盘上方，她侧头看向厚重的门板，深栗色的发丝滑落颊边，眼中掠过一丝惊疑与……警惕。

这个时间点……新首领更迭的会议应该正在会议厅如火如荼地进行。

组织内稍有份量的人，此刻都应该在那里，用沉默或嘶吼决定未来权力的归属。

执勤的人在外围警戒，绝不会擅离职守。

是谁？

念头飞转：难道会议提前结束？还是……小武那家伙，对系统的关心又压过了权力交替？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戒备站起身，美倩走向那扇隔绝内外、仿佛能抵挡一切窥探的门。

门轴转动，发出一声轻微的摩擦。

门外站着的，并非预想中的任何一人。

清瘦的少年身影逆着走廊微弱的应急灯光，脸上带着长途跋涉后的疲惫，但那双眼睛——漆黑的、如深潭般的眼睛，此刻却燃着一种令她心惊的执着火焰，直直地迎上她的视线。

“……是你？”夏美倩眉头微蹙，心中那点疑虑迅速被更深的困惑取代，“今天的特训不是暂停了吗？大山没通知你？”

第一反应，美倩以为陆凡仍是那个按部就班来上武器理论课的学员。

“大山哥说了，”陆凡的声音异常平稳，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决心，“我来找你。是为了别的。”

陆凡顿了顿，目光穿透了美倩下意识想要构筑的屏障：

“关于基因药剂的事。还有……发生在我身上的事。”

直球。

干净利落，没有丝毫迂回。

夏美倩的心脏仿佛被看不见的手攥紧了一瞬。

“……这种事，你该去问端木凌。”美倩下意识地回避，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试图将话题拨开。

“他不会说的。”陆凡向前一步，缩短了两人之间那道无形的界限。

锐利如针的目光，牢牢锁住美倩的瞳孔，“这一点……你比我更清楚。”

话语像冰冷的投石，砸破了两人长久以来维持的微妙试探的薄冰。

一瞬间的对峙，如同寒流凝固空气。

夏美倩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复杂的波动，有惊讶，也有一丝……意料之中？

她缓缓松开了紧握门把的手，身体向旁边微侧。

“……进来吧。”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却包含了一种微妙的妥协。

陆凡迈步走进，反手轻轻关上了门。

厚实的实木门隔绝了外界的微光，房间里只剩下屏幕幽冷的蓝和仪器指示灯或明或灭的红绿光点，像无数窥伺的眼睛。

“能说出这种话……”夏美倩重新坐回她的位置，但没有再触碰键盘。

转动椅子，美倩面向跟随进来的陆凡，目光如同精密仪器在扫描他的表情，“……可不像那个被命运裹挟着走的、懵懂无知的少年了呢。”

美倩的嘴角勾起一丝复杂的、说不出是赞许还是警惕的弧度，“看来……我们都低估了你？”

“人总要看清脚下的路。”陆凡毫不退缩地迎着那审视的目光，“我不想再……糊涂地走下去。”

“呵……”夏美倩轻笑一声，带着一丝无奈和释然，“无所谓了。你是凌选定的人。是沉沦深渊，还是浴火重生，那是你的路，我无权干涉。”

美倩不再掩饰，操控鼠标，屏幕画面飞快切换。一个加密的复杂数据窗口被调取出来。“基因药剂和你身上那种‘异变’的机制，我确实没有完整答案。但从你的血液里……我捕抓到了一些关键的‘幽灵’。”

“血液？”陆凡的眼神骤然锐利，“你什么时候……”

“在你上次深度昏迷之后。”夏美倩坦然地迎着他质问的目光，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实验记录，“是的，未经你同意采集的。这是获取基础生理指标的常规程序，尤其是在我们缺乏完善诊断仪器的情况下。”

美倩的解释带着分析师特有的冷静逻辑，“如果你介意……”

她故意没说完，留给陆凡思考的空间。

“现在说这个有意义吗？”陆凡打断她，声音冰冷，“即使我当时醒着，在那种情况下，我有选择的权利吗？”

陆凡走到美倩的操作台侧后方，视线落在屏幕上跳跃的数据流上，“告诉我，你发现到了什么？”

这份直接让夏美倩微微挑眉。

“很好。”她的目光落回屏幕，指向一处高亮区域，“基因药剂的核心机制是激发生命体最深层的细胞潜能。结果是显著的：你的细胞分裂、线粒体供能效率，尤其是组织创伤后的修复速率——都达到了一个非人类水平。这完美解释了那次重伤后，你惊人的恢复力。”

“但我并没有觉得自己体能超常！”陆凡紧锁眉头，指着自己的手臂，“力量和耐力提升，更多的是训练的结果！”

“这就是血液揭示的第二个秘密。”夏美倩没有丝毫停顿，指尖在键盘上轻点几下。

新的画面覆盖了原来的界面——无数复杂的双螺旋结构动态图谱展开，其中一部分呈现出诡异的暗紫色调。

美倩将图像放大，聚焦于一处不断旋转、标记着特殊序列号的螺旋。

“看到了吗？这部分……与我们已知的人类基因组模型存在显著差异。”她的声音变得异常凝重，“一种高度特化的、被命名为‘神谕细胞’的非正常细胞，它们的DNA结构让你发生了根本性的异化。”

“神谕……细胞？”这个陌生的、仿佛带着禁忌气息的名字，让陆凡感到一阵寒意。

“更准确地说，是细胞被某种更高层级的存在污染、改写后的形态。”夏美倩的指尖划过冰冷的屏幕表面，“启示录病毒，又名‘神谕病毒’。它们具有近乎神级的感染性和基因改写能力。在你血液中检出的神谕因子浓度……足以让一头成年猛兽在几分钟内基因崩解、化为灰烬。”

空气仿佛瞬间被抽干。

夏美倩转过头，眼神如同手术刀：“按常理，你现在应该已经是一具在病毒风暴中沸腾、碎裂的实验残骸，或者……是徘徊在崩溃边缘、被痛苦支配的行尸走肉。”

她停顿了一下，给陆凡留下理解这恐怖描述的时间，然后才揭晓最颠覆常理的发现：

“然而……你血液中绝大多数被‘污染’的神谕细胞，却处于一种奇特的、无法理解的‘静滞态’。”

美倩将图谱聚焦到一个细胞微观视图，图像上那些本应狰狞变异的结构黯淡无光。

“它们没有活性，没有增殖能力，对寄主体内的环境刺激毫无反应……甚至，不会被你自身的免疫系统识别为异物而清除。它们就那样悬浮在你的体液里……”美倩看向陆凡，眼中也带着纯粹的科学家面对未知时的震撼与迷惑，“如同宇宙尘埃漂浮在真空之中……彻底的、无生机的、死亡的……细胞残骸。”

“这……”陆凡感觉喉咙发紧，心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这和我遭遇的那些‘诡异’，还有神谕细胞本身，究竟……有什么关系？”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在你的卧室里。”夏美倩忽然转过身，将话题猛然拉回到那个起点。

她的背脊放松地靠向椅背，目光仿佛穿透时空，锁定在眼前有些愕然的少年脸上。

“为了追查失窃的药剂下落，我们潜入你家中。并让你……进入了短暂的无意识状态。”美倩避开了“扒光衣服”这个让陆凡尴尬的细节，“在那之后，凌确认你身上没有任何注射或被植入过的基因药剂的印记，我们称之为‘耀文’，那是药剂生效后刻录在生命能量场的特定纹路。”

“是的，印记我没有……”陆凡立刻回应，那段记忆依旧鲜明。

“但你的存在，你身上发生的一切，本身就是药剂生效的悖论铁证。”夏美倩的声音斩钉截铁，“唯一的合理解释——”

她的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如鹰：

“你使用的，根本就不是我们想要找的Ⅰ型基因药剂！”

房间里的温度似乎骤降。

“那是什么？难道是后来迭代的Ⅱ型、Ⅲ型甚至……”陆凡的声音带着颤音。

“然后？”夏美倩的眼神变得异常深沉复杂，“然后，重点来了。”

美倩再次竖起两指，在陆凡眼前晃了晃，“你加入之后，命运审判连续两次重大行动失败：第一次代号‘失乐园’的夺取行动；第二次代号‘阿尔法’的救援行动，你知道这两次行动的关键转折点是什么吗？”

陆凡屏住呼吸，心脏狂跳。

“每一次……”夏美倩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如同法官宣读判决，“每一次行动的彻底失败，都发生在一件事之后——”

美倩稍作停顿，目光如探照灯般锁定陆凡的瞳孔深处，一字一顿：

“在你身处其行动核心、遭遇难以解释的、危及生命的极端情境时！你的身体、你的精神……在那一刻发生了某种无法观测、却足以颠覆物理定律的‘异变’之后！”

“嗡——！”

陆凡脑中仿佛有惊雷炸响！

眼前的景物瞬间旋转扭曲！

创世基地内坍塌的冰层……防卫分局崩塌的墙壁……那巨大的、无情的白色机甲……还有那柄碎裂的金色巨剑……一幕幕景象如同疯狂的碎片，在神谕细胞、病毒异化、死亡残骸这些冰冷字眼的驱动下，如同狰狞的洪流冲垮了他一直不愿去直面的防线！

不是巧合！

一切都是因为自己！

每一次！

当那无法理解的力量出现时！

组织的行动就注定滑向失败的深渊！

“我……我是……什么……”陆凡退后一步，身体微微颤抖，眼神剧烈地动摇着，脸色苍白如纸。混乱、惊悚、被利用的巨大荒谬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紧了他的心脏。

一个恐怖的、支离破碎的猜想轰然成形，陆凡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发出嘶哑的声音：

“所以……我不仅仅是一个……所谓的‘容器’？”

陆凡抬起头，眼中是碎裂的震惊、冰冷的怒火和一种彻骨的绝望：

“我……还是一个……被用来测试他们开发的、那些天知道是什么玩意的药剂效果的……‘实验品’？每一次行动失败……都是因为我这颗‘定时炸弹’刚好在他们需要引爆的时间点……爆炸了吗？！！！”

最后一句话，陆凡几乎是吼了出来。

声音在狭小冰冷的机房里撞击、回荡，带着血淋淋的控诉与无法承受的重压。

屏幕幽蓝的光，将少年苍白而扭曲的脸映照得如同厉鬼。

夏美倩静静地看着陆凡濒临崩溃的模样，没有立刻回答。

复杂的灯光在她脸上投下晦暗不明的阴影。

真相的毒液，已然渗入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