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机缘1

深宅后院，雕花檀木床榻上，刑部尚书家的小公子正在剧烈咳嗽，指缝间渗出暗红血渍，苍白的面容在床帐后若隐若现。满屋子夫人侍女围在床前，个个神色焦急，却无计可施。

这时，身着月白云纹锦缎长袍的年轻医师踏步而入，走动时袍角微扬，金线在阳光下流转出细碎的光。他目光一扫，便看透众人慌乱神色，径直走到床前，轻声道：“诸位莫要惊扰病人。”他转头又对一个侍女道：“去打开窗子。”

侍女不敢动弹，小公子一直患有咳疾，大夫都是怕他着了风寒，加重病情，从来都不让开窗的。

叶峥看着侍女不动，便看向在场衣着最华丽的夫人，眼神温柔，却好像有万千压力袭来。妇人似是刚刚哭过，“罢了，听叶医师的吧。”侍女这才走到窗前，小心翼翼地撑开窗棂，怕惊扰了本就不安的病人。

叶峥心里冷笑一声，这些庸人，既叫他来看诊，又不信任医者，简直自相矛盾。他伸出修长手指，搭在小公子腕间，闭目凝神片刻，眉头微微蹙起，内心却暗忖：死不了，早点治好了，扔到郊外我还有用。

叶峥从随身药箱中取出银针，在烛火上轻轻炙烤，手法娴熟地刺入穴位。只见他手腕翻转，银针如游龙般在穴位间穿梭，看似随意，却暗含精妙轨迹。

施针完毕，床上之人渐渐地就止住了咳，似是沉沉睡去了，只是睡的颇为不安。

锦衣妇人上前摸了摸儿子冰凉的手，道：“叶医师，我儿如何了？”

叶峥已至书案边书写方子，“小公子的病是先天不足导致的，这些年一般大夫的医治方向都是堵住他的咳疾，是以三天好两天发的，反反复复断不了根。”

妇人闻言连连点头，“可怜我儿，还年纪尚幼。”她说着，又开始低低啜泣。

叶峥眉头微不可查地轻蹙了一下，烦死了，就知道哭，你儿子还活着呢。他眉角上扬，露出让人安心的笑容，眼底却似深潭无波，“夫人不必忧心，小公子这病可治，但这咳疾就如治水，宜疏不宜堵。”他将方子递给一旁的侍女：“抓药煎煮，每日早晚各一次，我这几日都会来给公子施针。门窗不能再如此紧闭了，要保持通风。待小公子能下地，府中还是要安排他去郊外有山林的庄子上休养为好。”

三日后，小公子的咳嗽果然减轻，气色也逐渐好转，已经能够下床用膳。刑部尚书大喜过望，亲自备下厚礼，送至愈安坊。“愈安坊叶神医”的名号比之从前更甚。

愈安堂今日不忙，叶神医早早让掌柜和坐诊大夫回家去了，他一人留下善后。他是否在愈安堂看诊全看心情，但只要坐诊，就穿得颇为素雅。此时叶神医眉目清隽，身上自带药香，给人一种宁神的感觉。

药坊里只有一位老妪在看诊，她以手掩唇，咳得不轻。叶峥对待寻常百姓的态度要真挚许多，他将指尖轻搭妇人腕间，面沉如水，神色间并无不耐。“阿婆，您只是着了风寒，我这就为您开方子。”

老妪粗糙的掌心在膝头搓了搓，嗫嚅道：“大夫......这药......贵不贵啊？”

她本来是来城中卖菜的，但近来咳嗽的厉害，行至这间药铺门前，竟是咳得无法起身，她远远地在门边坐着，想缓一缓再回家，就被一个面若冠玉的医者给叫了进来。

她浑浑噩噩的，待坐下来之后，才发现这药铺装潢别致，描金彩绘的药柜、琥珀色琉璃灯无不彰显药铺的豪奢。她觉得自己怕是付不起诊费。

“都是些寻常药物，并不多贵。”叶峥看了一眼老妪身边的篮子，“就用您的菜抵吧。”

老妪的脸上露出了叶峥期待的错愕又感激的神情，他觉得真好玩，人心好猜呢。

忽然，纱帘被掀起一角，新雨进了门，道：“师父。”

那老妪年老耳朵不好，没听见新雨说什么，她见来人姿容出色，这小大夫又如谪仙般温柔耐心，就犯了老年人的八卦之症：“大夫，这是你的娘子吧，长得真是俊俏。”

新雨瞬间羞红了脸，连忙低下头。叶峥微笑，道：“阿婆，这是我徒弟。”

“哦，你们真是般配啊。”老妇人拿起叶峥给她配好的药，准备出门去了。叶峥扶着她，在她耳边一字一句道：“她是我徒弟，我的夫人另有其人。”

老妇人这下听得真切，连连道歉，讪讪走了。

新雨看着叶峥的背影，心头涌起一阵酸涩，她咬了咬唇，呆立一旁，似乎也忘了来意。

叶峥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又担心莫不是应荔珺身体出了什么问题。他将桌上的药方收纳好，道：“新雨，近来可有练习针灸之术？”

叶峥知道新雨爱慕自己，小姑娘以为自己的心思藏得很好，但是看着喜欢人时候的眼神，他是最清楚不过的。他承认自己卑劣，只是稍加诱导，新雨就拜他为师了。新雨学医的时候已经过了最好的岁数，即使她幼时有点基础，也是颇下了一番苦工的。

叶峥都知道。

可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他甚至巴不得这小丫头来跟自己挑明，他就可以温柔地拒绝她，到时候她一定隐忍又难过。一定要把握好分寸，不能让她应荔珺觉得自己是个狠心之人。

他只是需要应荔珺的身边时时能有医者看护，她幼时多受磨难，容易心神不宁，新雨能在他无法顾及之时，及时照顾她。

“有的，一天一个时辰，不曾间断。”新雨搓了搓自己的指尖，上面都是被银针刺破的深浅不一的针痕，有时候也会很疼。但是师父说她有学医天赋，她就咬牙坚持，若得此术精湛，纵非红烛良人，亦可做岐黄知己。“我来找师父是因为小姐的安神香燃完了。”

叶峥下意识抓住新雨的手，语气微急：“她又难以安眠了吗?还是做噩梦了？”

新雨怔怔地看着叶峥抓着自己的手，叶峥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他道：“应小姐是我的贵客，为师却一直无法治愈她的离魂之症，深觉失职。”

“哦。”新雨似是被他说服，道：“宫里的御医曾为小姐诊治过，称其为心病，恐难痊愈。小姐点了您配的安神香时，会睡得踏实些，那个香味道清雅，是小姐喜欢的茉莉花味。安州城似乎不曾有过这样的安神香。”

“是我医馆里一个从东南那边过来的药师调配的，说是家传古籍上的配方，并不外传。这安神香娇贵，若是存放久了，药效就散了，是以没有存货。这两日我就让那药师再重新调配。”叶峥语气泰然，就好像真有那么一位不外传家族绝技的药师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