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天却更黑了。
回到出租屋的林昊，第一件事不是洗澡，不是睡觉，而是——反锁大门，拔掉电源，拉上窗帘，关掉手机，把那枚“铜符”用五层锡纸包起来，又塞进厚厚的棉被夹层，最后坐回桌前，一动不动地发了十分钟呆。
屋子安静得可怕。
除了心跳声，只有墙角挂钟在滴答作响。可他总觉得，那声音慢了一拍，就像……跟着他的心跳在调整频率。
“太扯了……”他捂住脸，“我这是，被降头了？还是，……真的撞邪了？”
他还想找点科学解释。
但自打从“旧街”回来，他就彻底放弃了这个念头。
那不是什么幻觉——那是被什么东西“看见”了的感觉。那种透过灵魂皮肤、隔着记忆往里钻的注视感，不是错觉。
桌上原本空空的地方，不知何时多了一本红封皮的古册子，布纹封面上印着几个手写小楷：
《灵识残录》
林昊心头一紧。他清楚，这玩意儿之前绝对不在这儿。
那是一种本能——像有东西悄悄“投喂”了一块诱饵，等着他去吞。
他犹豫了几秒，终究还是打开了它。
第一页，仿佛有旧墨在流淌，残破字迹斜斜歪歪，像某种低语：
“意识之力，本不属肉身；凡觉醒者，皆自毁壳；汝既闻灵识震响，天耳已开，勿回首，勿迟疑，勿言真名。”
林昊眼皮一跳。
“震响”这个词，让他下意识摸了摸口袋——空的。
那枚铜符，不见了。
他的后背瞬间冒出一层冷汗，急翻棉被，掀开包裹层——
符还在，但却正缓缓转动，像有什么无形的力在牵引它朝某个方向偏移。
他再低头一看，《灵识残录》的第二页竟然自发翻开，墨迹新鲜，一行血红小字浮现其上：
“夜半之后，去庙下见我。”
下面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图标：山、云、庙宇、三重门。
林昊脑子里“嗡”地一下。
这幅图他见过。
——在小时候发烧昏迷的那次梦里，他曾走进一片乌云压顶的山林，尽头立着一座残破神庙，那神像没有头，门前挂着白色灯笼，一盏接一盏，从山道尽头铺向天幕。
梦的最后，有一双看不见的手从庙中伸出，轻轻拂过他的额头，说了句：
“你记住这个门，它会回来找你。”
那时他才八岁，醒来后便记不得梦的内容，只留下片段，和那句咒一样的低语。
直到今天。
林昊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他不明白，这一切是巧合，还是早已安排好的“程序”。
他是程序员，他知道什么叫被写好的代码。
而现在，他开始怀疑，自己的生活正在按某种“预设命令”被唤醒。
他忍不住打开手机，却发现——网络彻底断了。WiFi红灯闪烁，手机信号格是空的，连基本的时间同步都失效。
屏幕上只浮现一个模糊弹窗：
「正在检测灵识状态……」
他一把关掉手机，站起身，手指却微微发抖。
“我这是……被谁‘上网’了？”
没人回答他。
可屋外的风忽然加大，窗帘鼓动，一张半透明的黄纸符顺势贴在玻璃上。
那是他几天前烧过的“辟邪符”。
竟然完整贴回来。
林昊死死盯着那符，忽然意识到一个事实：
有人，在反复提醒他该去哪。
他想起苏婉儿的话——“七日之内，来万仙庙找我。”
而现在，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那个地方。
他再也无法退缩。
午夜零点，林昊身披雨衣，背着符与残录，站在云泽西郊的一片荒林前。
头顶没有月，天像死水，脚下的泥土踩着沉闷响声。雨刚停，雾气浓得像一锅还未冷却的蒸汤，将整片林地蒸得模糊不清。
他顺着手札上记载的路线，一步步向前。
——直到看到那块断裂的石碑。
碑上斑驳篆字已看不清，只剩“仙”“万”二字。
他抬头。
庙，在前方。
那是一个残破的山门，门上挂着五盏红灯，每盏都摇曳着烛火，不见灯芯，不见风，却自摇自晃，像是……某种心跳共鸣。
林昊刚踏入庙前台阶，忽听身后一声轻响。
他猛地回头——空无一人。
可再转回视线时，却惊悚地发现：
庙门已经打开了。
他明明记得，它刚才是闭着的。
一个声音响起，在耳边低低念着：
“汝既来，入门三步，勿回头。”
“第一步，舍外识。”
“第二步，破阴壳。”
“第三步，见真门。”
声音不是某个人说的，而像庙里每一块砖、每一粒尘埃都在说话。
林昊咬牙踏出第一步。
刹那间，耳边的雨声、虫鸣、风声全都消失了。
像是进入了另一个空间。
……
第二步。
林昊再踏出一步，庙门前的世界彻底变了。
他原本脚下的青石台阶化作一片灰白尘土，天幕低垂，庙宇残垣犹在，却空无一物。红灯熄灭，神像塌毁，整座庙像是被某种东西“掏空”后留下的壳。
可最诡异的是——四周死寂，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像是从别人的肺里发出来。
“破阴壳……”
脑海中那道声音再次响起，像在重复一次程序加载。
“什么意思？”
他下意识望向庙中神坛，却猛地倒吸一口凉气。
神坛上，坐着一个人。
那人一身黑袍，低着头，头发遮住了面孔，十指交缠地垂在膝上，身体微颤，仿佛正在默念。
林昊正想后退，那人却抬起了头——
是他自己。
准确地说，是一个没有眼睛的自己。
那副脸惨白空洞，双目处只剩两个黑窟窿，嘴角挂着一抹诡异的弧度。
“……你终于来了。”
林昊全身一僵，喉头发干。
幻觉？
不，这一刻他知道不是幻觉。
因为对方说话的声音，正是他自己的声音——带着所有他试图压抑的焦躁、恐惧、不信和不甘。
“我才是你真正的灵壳。”黑影林昊站起身，朝他缓缓走来，脚步无声，“你以为你是活人？呵……你从溺水那年，就已经死了一次。”
“你那次醒来，不是重生，是残存。”
“你身上那个东西，是替你延命的咒，是那群‘门外人’留下的标记。”
“可现在……他们回来了，要你‘归位’。”
林昊退到庙墙边，胸腔剧烈起伏：“你……你到底是什么？”
“我是你。”
“是你不愿面对的那部分——不相信这个世界、不相信‘现实’本身、甚至不相信自己。”
黑影猛然跃起，五指如钩，直取他胸口！
林昊大吼一声，反手抽出铜符——
刹那间，符光大作！
一道淡金色纹阵在他脚下炸裂开来，形成一个简陋的护符结界，将黑影狠狠击退！
那黑影在空气中发出一阵尖锐的咆哮，声音仿佛无数个婴儿在哭喊，又像是什么远古残魂在哀号。
“你挡得了一次，挡得了一生吗？”它怒吼。
林昊脚步未动，反而低声笑了。
“你说得对，我是怕。但我更怕一辈子都不知道答案。”
“你想拉我回去？”
“那就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他手中铜符猛然发热，自动浮空旋转。地面浮现出一道道闪动的篆文纹路，构成一个“内三外六”的迷阵图形。
——那是《灵识残录》封面画过的图阵。
他明明没学过，却凭直觉启动了它。
灵识开始共振。
幻境如沙崩塌！
那黑影发出一声尖啸，身形骤然炸裂成数十缕黑烟，被阵法吞噬！
庙宇开始剧烈震动，一切灰白开始剥落，像某种外壳脱落，一点点露出真正的世界——
风回来了，灯又亮了，神像碎裂间，露出一双雕刻精细的眼睛，正对林昊微微睁开。
不是幻觉，而是试炼结束的信号。
他完成了第二步。
——破阴壳，识真形。
他的灵识，终于撕开“外我”那一层假壳，初步建立自我意识与觉察力。
但这时，第三道声音响起：
“第三步，入识门，渡归灵。”
林昊身形不受控制地被一股力量拖起，整个人如落入水中般，被卷入“庙门”后的黑暗裂隙！
——这才是真正的“门”。
林昊睁开眼。
发现自己正跪在一片血红的水面上。
头顶是旋转的星云状图腾，像某种巨大的系统视图，每一线每一光点都在流动，每当他抬头，就感到一种被分解的错觉——仿佛连意识都要被抽走。
他浑身剧痛，仿佛灵魂每一处都被针扎过。
“你完成了灵识自醒。”
耳边忽然响起一个温柔却威严的声音。
他转头，看到那位苏婉儿站在不远处，面色凝重，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
“你比我想的快。”她缓缓开口。
“你也在这里？”林昊咳嗽一声，才发现声音虚弱得像一只破风箱。
“这是‘识门’最后的回归位点，能出现在这的，都是未被吞噬的。”
她走近几步，轻轻按住林昊的额头，手掌微亮，一股清凉之意渗入脑海，将那快要崩溃的意识暂时凝固。
“你做得不错。”她看着铜符，声音柔下来，“它认可你了。”
林昊皱眉：“它？你是说这枚符……是活的？”
“活的不只是它。”苏婉儿神情复杂，“它只是一段旧时的‘钥匙’，帮你开门罢了。”
“而真正的门……你已经看过了。”
林昊脑中猛地浮现那旋转星图状的巨大之眼，顿时头皮发麻。
“那到底是什么？”
苏婉儿沉默片刻，只说了一句：
“你以后会知道。”
顿了顿，她又道：“但你要记住，从今夜起，你已经是潜网者。”
“什么意思？”
她望着远方，声音微冷：
“意味着，有东西开始盯上你了。”
“你看见得越多，它就越能看见你。”
“别太快追问真相——有些答案，会吞人。”
林昊低头，发现那枚铜符已镶入他手腕皮下，如一块淡金色胎记。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永远回不到以前那个“正常”的世界。
可与此同时，一种从未有过的清明感——自骨髓深处浮起。
他不是疯了，而是……终于醒了。
这场“灵识试炼”，不是通关，而是通道。
真正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