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正二十六年深冬,凛冽的朔风卷着盐粒般的雪霰,将高邮城的雉堞染成斑驳的灰白。这座矗立在淮水之畔的千年古城,城墙由青石与夯土筑成,墙基厚达两丈,城楼上悬挂的“张”字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张士诚亲弟张士德坐镇城中,麾下一万五千精锐士卒枕戈待旦,城外壕沟引水灌注,结着层薄冰的水面下暗桩林立,宛如蛰伏的钢铁獠牙。
朱元璋的帅帐扎在距城五里的土丘下,牛皮帐篷被寒风吹得簌簌作响。案几上摊开的高邮城防图铺满朱砂标记,刘基用竹枝指着图上蜿蜒的河道:“主公,高邮倚仗淮水天险,粮草可经水路源源不断输送。更棘手的是,张士德将城中百姓驱赶上城墙,白日搬运军械,夜间轮班值守,我军若强攻,恐陷‘攻城即屠城’的困局。”
帐内烛火摇曳,常遇春猛地扯开披风,露出胸前狰狞的伤疤:“末将愿率死士趁夜攀城!张士德小儿若敢用百姓挡箭,我便杀他个片甲不留!”徐达却按住他的肩膀,目光扫过图上标注的三座瓮城:“不可。高邮城门皆设千斤闸,瓮城藏有火器与沸油,夜间城头火把通明,我军行动如在白昼。”
朱元璋起身踱步,靴底碾碎地面薄冰发出脆响。忽然,他停在悬挂舆图的牛皮帐前,指尖重重戳向高邮西北的邵伯湖:“淮水虽险,却也有破绽。邵伯湖与高邮护城河相通,张士德必在此设重兵把守。但三日前探子回报,湖西芦苇荡中有废弃的古运河故道,若能疏通河道,便可绕开正面防线。”他转身望向冯胜:“命你率水师伪装运粮船,佯攻邵伯湖渡口,吸引敌军主力。”又对傅友德道:“你带五千精壮,携带铁锹斧凿,连夜疏通故道!”
寒夜如墨,傅友德的部队悄无声息潜入芦苇荡。士兵们呼出的白气在胡须上凝成冰晶,手中的铁锹却一刻不停。冻土坚硬如铁,每挖下一铲都火星四溅,不少人虎口震裂,鲜血滴在雪地上洇出红梅。突然,远处传来犬吠,傅友德立刻示意噤声,却见几名士兵已被陷马坑中的竹签刺穿脚掌,在雪地里抽搐。原来张士德早在此布下暗哨与陷阱,血腥味很快引来了巡逻的敌兵。
“放箭!”傅友德压低声音。淬毒的箭矢破空而出,将元军暗哨钉死在芦苇丛中。但厮杀声还是惊动了邵伯湖守军,一时间火把如龙,张士德亲自率战船赶来。千钧一发之际,冯胜的水师擂响战鼓,数十艘蒙着牛皮的战船冲向渡口。“开炮!”张士德嘶吼着指挥,石弹呼啸着砸向水面,激起数丈高的水柱。
而此时的高邮城南,常遇春的部队正扛着裹着棉絮的云梯逼近护城河。城上梆子声骤响,无数箭矢如飞蝗般射来,棉絮瞬间被射成刺猬。常遇春摘下头盔,露出被箭簇擦破的额头,鲜血顺着眉骨流下:“给我顶着盾牌冲!今日不踏破高邮,我常遇春誓不还营!”明军盾牌手组成龟甲阵,在箭雨中艰难推进,却被城头倾泻而下的沸油烫得惨叫连连。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傅友德终于传来捷报:古运河故道疏通!朱元璋眼中精光暴涨,亲率主力战船顺流而下。邵伯湖守军腹背受敌,张士德这才惊觉中计,慌忙回撤高邮,却见西北方向火光冲天——明军战船已驶入护城河!
高邮城头陷入混战,张士德挥舞着狼牙棒左冲右杀,突然瞥见明军战旗中那抹熟悉的玄色披风。“朱元璋!”他红着眼冲向帅船,却被常遇春半路截住。两人兵器相撞,火星四溅,常遇春越战越勇,一斧劈断狼牙棒,又顺势削掉张士德半只耳朵。张士德惨叫着跌落城头,被汹涌的人潮吞没。
城门轰然洞开的瞬间,朱元璋却勒住战马。他望着城头抱头鼠窜的敌军,又看着城墙下瑟瑟发抖的百姓,突然摘下头盔高声喊道:“降者免死!违令扰民者,斩!”寒风卷着他的声音掠过街巷,原本紧闭的百姓家门悄悄打开,有人捧着粗陶碗,盛满冒着热气的姜汤。
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高邮城头的“张”字旗轰然坠落。朱元璋踏着满地霜雪走进这座饱经战火的城池,靴底碾碎冰碴的脆响,仿佛在为一个旧时代敲响丧钟。远处淮水滚滚东去,载着无数战船的残骸,也载着这位未来帝王愈发清晰的天下之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