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发生的这一切,都落在谢月镜的眼里,让她的心弦越崩越紧,局面正在肉眼可见的快速崩坏。
最直观的体现有二。
其一:郎君常常于深夜带着薛家少男少女与部曲丁壮泅水至钟山脚下,专捡险峻山段攀爬,以一根绳索缒上缒下,习练高来高去之术。
其二:也是夜间,于庄子外围偷偷挖掘壕沟,下置尖锐木桩,白天以木板遮掩,上置浮土,夜晚掀开来再挖。
对此她理解为,攀山是为逃跑做准备。
挖掘壕沟是为了抵御朝廷的围攻。
与此同时,朝廷局势也不乐观,从兄长处得知,王恭已向朝廷上表,兴兵讨伐江州王瑜与司马尚之兄弟,相王以司马郎君为征讨都督,率军抵抗,大战一触即发。
而谢琰是护军将军,领禁卫营兵,司马元显麾下的兵马,实则来自于谢琰掌控的中军。
荆州刺史殷仲堪与豫州刺史庾楷也在调集兵卒,搜罗船只,准备东进,合兵建康。
她不明白,这世道怎么了,大家都是威震一方的方伯,好好过日子不行吗,为何要打来打去呢,尤其是她的娘家与夫家站在了对立面。
诚然,谢琰不能代表谢重,谢琰是谢安侄子,谢玄从弟,谢重则是谢安二兄谢据孙,却都是同出一门啊。
反之,薛家少男少女却是跃跃欲试。
他们来建康,当初就约好了要为王愔之作战,如今机会摆在眼前。
虽然王愔之力量薄弱,连同他们,只有一百多兵卒,可是天天操演,军事素养突飞猛进,尤其得了弓箭,更是如虎添翼。
兵贵精不贵多,汾阴薛氏,素来以寡击众,这百来人用的好,不逊于千人的郡兵。
不觉中,时令已至八月底,秋风渐起,王愔之高度紧张。
史料没有明确记载刘牢之叛变的时间,但王恭是于九月十七与子弟党羽于倪塘(今南京市江宁区方山西北,六朝时为建康东南门户)被处斩。
也就是说,事变应该发生在九月初,王愔之数度犹豫,要不要去接应王恭。
史书有载,京口城门被高雅之关上之后,王恭奔逃曲阿(今丹阳市),至长塘湖(今溧阳市东北,金坛市南)时,被湖尉及商贾钱强告发被捕。
他不确定历史会否偏移,万一有变,空跑一趟,两头都顾不上。
并且他探听到桓玄正率军南下,他的叔父王爽打算率部曲接应桓玄,不过他并没有投奔王爽的意思。
王爽素以强正有志力著称,可见其品性,自己率一百多人投奔他,不可能有话语权。
再者,他家的部曲不堪一击。
地方志有载,王爽兵败越城(今南京中华门外),退至倪塘置王城,被捕杀。
算了吧,各家自扫门前雪,大难临头各自飞。
王愔之既管不了,也不想被拖累。
“郎君,有官军来了!”
这时,王七奔来,急声道。
屋子里还有郗氏与谢月镜主仆,以及薛银瓶、薛奴奴诸女,顿时惊站了起来。
王愔之也大吃一惊!
历史果然有了偏移。
提前了!
不过他清楚,自己作为家里的主心骨,千万不能慌,于是问道:“有多少人,还有多远?”
王七道:“尚在里许之外,约两百人不到,至迟一柱香工夫就能赶来。”
王愔之道:“传令,将门前木板撤去,换上细竹网!”
细竹网是以细竹蔑编成,上面洒了浮土,还有些草,不注意的话,根本看不出来是陷阱。
“诺!”
王愔之那淡定的态度让王七紧张的心绪放松了些,拱了拱手,转身而去。
“朝廷官军来做什么?”
郗氏慌道。
王愔之深吸了口气道:“父亲怕是已经兵败了,不过阿母不用担心,儿早有预备,定会带着全家安然撤退。”
“可怜你父……”
郗氏眼泪流了下来。
王愔之幽幽道:“阿母怕是不知,父亲在外有一私子生,名王昙享,我百般暗查,都找不到藏身之处。”
“什么?”
这话一出,郗氏的眼泪收了,满脸怒容。
王愔之暗暗点头。
女人就吃这一套!
要是自己在外有个私生子,怕是谢月镜得闹翻天,毕竟高平郗氏已经败落了,而陈郡谢氏还红红火火啊。
有娘家撑腰,不闹做什么。
谢月镜很奇怪的看着王愔之,这是从哪儿打探来的消息,家翁真的好本事啊,捂的滴水不漏。
不过还是不如郎君,连这种隐私事都被刺探出来。
“阿母勿惊,儿杀贼去也,若有机会会把父亲救回来,奴奴娘子,烦你代我照料我阿母和我妻子!”
王愔之深施一礼。
“郎君放心便是!”
奴奴也收了平时嬉笑的态度,郑重回了一礼。
“我和你一起去!”
薛银瓶与王愔之奔出。
谢月镜缩袖里的手,又绞在了一起,不过眼下不是拈酸吃醋之时。
……
庄子里已经充分动员,这半年来,王愔之耗巨财下的血本没有白费。
按照预案,老弱妇孺集中在一处,财货细软也收拾妥当,硫酸池子、铁匠铺悉数捣毁,随时做好跑路的准备。
事实上,从月头开始,庄里不是太重要的人,几乎都被遣散了。
掌握技能的得留下,这些人即便要走,王愔之也不会放手。
“咣咣咣!”
赵大用力敲着铜锣,一名名部曲奔去。
当王愔之与薛银瓶赶到的时候,人手几乎聚齐,最后一块木板也被替换下来。
一副副梯子架上墙头,王愔之挎上弓箭,与薛安民、薛银瓶等十余人逐级而上,探出脑袋向外张望。
就见烟尘滚滚,一队官军奔来。
为首一员将领,骑着马,身着明光铠,长枪悬于马侧,另一侧挂着角弓,背上背着一壶箭矢,颌下三缕黑须,目光炯炯有神。
身后跟着的军卒,有的着皮甲,有的着两裆铠,有刀盾兵,长矛手,还有弓手,队形尚算齐整。
王七等部曲现出了明显的紧张之色。
毕竟他们从未见过血。
而且来攻的是朝廷官军。
薛家子弟倒是面色平静,以考究的目光打量着。
“呵,徒有其表!”
薛银瓶轻笑了声。
“不错!”
薛安民也不知是不是说给王愔之听,点头道:“脚步虚浮,疏于操训,面色松快,豕奔犬行,若于道旁林间设一队伏兵,必叫他有来无回。”
王愔之笑道:“赶来抄家发财,能不面色松快么,安民兄能否带两队鸳鸯阵,再带些弓手从侧门绕出去断其后路?”
“好!郎君放心便是!”
薛安民攀下梯子,召唤上人手,疾奔而去。
王愔之张弓搭箭,猛的一松弓弦,矢如流星,准准射中了一名士卒的面门。
那人惨叫一声,毙命身亡。
自打有了弓,王愔之就苦练射术,在薛安民与薛银瓶的教导下,进步神速。
“嗖嗖嗖!”
周围数人,接二连三的箭矢射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