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雪夜密令

雪粒打在张小满后颈时,他正攥着那枚铜牌往怀里塞。

地窖外传来二壮压低的催促:“小满,走了!鬼子说不定顺着血味摸过来!”

他的手指在铜牌边缘摩挲,金属凉意透过掌心直往骨头里钻。

这枚比他怀里那枚多了一道梅花瓣的铜牌,背面纹路与父亲怀表内侧的刻痕严丝合缝,拼出的地图里“长白山鹰嘴崖”五个字像烧红的铁钉钉进眼底——三天前他翻父亲藏在炕洞的旧日记,最后一页歪歪扭扭写着“未竟之事在鹰嘴崖”,当时他以为是复仇,现在才懂,是更沉的东西。

“来了。”他应了声,靴底碾过金狗子逐渐凝固的血,黏糊糊的。

出地窖时撞翻了草堆,金狗子老婆的啜泣像浸了水的破风箱,他没回头。

雪片落进衣领,他想起刘二虎中枪时的眼神,那小子才十六岁,昨天还偷摸塞给他半块烤红薯,说等打完鬼子要回山东老家娶媳妇。

营地的残火还没完全熄灭。

陈铁柱蹲在篝火旁擦枪,枪管映着他紧绷的下颌线。

这个从东北军溃退下来的老兵,右耳缺了半块——据说是在江桥抗战时被弹片削的。

此刻他抬头,目光扫过张小满沾血的衣襟,没说话,只冲旁边的土坯房努了努嘴:“审那几个漏网的汉奸,你去盯着。”

土坯房里有股馊了的酸菜味。

三个缩在墙角的俘虏听见动静,最瘦的那个抖得像筛糠,裤裆里渗出黄兮兮的水。

“说,金狗子给鬼子送过几次情报?”审讯的是三炮,义勇军里有名的暴脾气,此刻却压着声,刀尖挑开俘虏的衣领,“再不说,老子把你舌头割下来喂狼。”

“大...大爷饶命!”最瘦的俘虏突然嚎起来,“金狗子说他上头有个‘青鸢’,是关东军特务科的人!我们就负责在村里盯你们动向,前天那批炸药的消息就是他传的...”

“青鸢?”张小满的指甲掐进掌心。

父亲日记里也有这个词,是母亲临终前在他耳边说的:“去找青鸢,你爹的命在他们手里。”当时他以为是人名,现在听来,更像个代号。

三炮的刀“当啷”掉在地上。

他转头看向张小满,火光里眼睛亮得吓人:“小满,你爹当年是不是...”

“嘘——”陈铁柱不知何时站在门口,食指抵在唇上。

他的目光扫过张小满,又扫过三个俘虏,最后落在土坯房后墙那道半人高的裂缝上——风正从那里灌进来,带着雪粒打在张小满脸上。

“撤。”陈铁柱突然说,“营地暴露了,半小时后出发。”

没人问为什么。

自打金狗子的事暴露,谁都知道鬼子的“讨伐队”快到了。

张小满跟着队伍往林子深处走时,后颈总像爬着条冰虫子——刚才那道墙缝里,他好像看见个黑影闪了闪,可等他摸出怀里的刻刀,那影子又没了。

雪下得更密了。队伍刚转过山坳,枪声就炸响了。

“伪军!”陈铁柱吼了一嗓子,拉着张小满扑进雪堆。

子弹擦着头皮飞过,张小满看见三个伪军端着三八大盖从左侧包抄,帽檐上的狗皮帽子晃得人眼晕。

他想起前几天陈铁柱教的“引蛇出洞”——山梁下有片老榆树林,树杈子密得能藏人。

“铁柱叔!”他扯了扯陈铁柱的衣角,“我去引他们到榆树林,你们在坡上埋伏!”

陈铁柱的眼神缩了缩,像头被激怒的狼。

但他没说话,只是拍了拍张小满的肩——这是同意。

张小满猫着腰往反方向跑,故意踩断几根枯枝。

枪声追着他的脚印炸响,有颗子弹擦过他的左胳膊,火辣辣的疼。

他数着步数,等听见伪军粗重的喘息声近在咫尺,突然往右侧猛扑——榆树林的树杈子勾住他的棉袄,他整个人挂在树杈上,看着三个伪军端着枪冲进树林。

“打!”陈铁柱的声音像炸雷。

三八大盖的枪声混着雪块坠落的响动。

张小满从树杈上滑下来时,看见最前面的伪军额头开了朵血花,后面两个转身要跑,被二壮的手榴弹炸得滚进雪堆。

他摸了摸胳膊上的伤口,血已经凝成了紫黑色的痂,倒不怎么疼了。

“行啊小子。”陈铁柱拍掉他身上的雪,嘴角难得翘了翘,“比老子当年机灵。”

夜里宿营,篝火舔着松枝,劈啪作响。

张小满往火里添了根粗木,火星子溅起来,烫得他缩了缩手。

陈铁柱不知何时坐在他旁边,烟袋锅子在黑暗里明灭:“小满,你瞒了我什么。”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块压在胸口的石头。

张小满想起地窖里那枚铜牌,想起父亲日记里的“鹰嘴崖”,想起赵大娘家窗台上那半块“青鸢”标记——母亲和赵大娘当年都是妇救会的,她们的铜牌,会不会和自己手里的有关?

“我...有东西。”他摸出那枚六瓣梅花的铜牌,放在陈铁柱摊开的手心里,“在金狗子地窖找到的,和我爹留下的怀表能拼成地图。”

陈铁柱的拇指摩挲着铜牌纹路,火光照亮他眼角的皱纹。

“你爹当年是抗联的交通员。”他突然说,“九一八前,他帮着往关内送过一批物资,后来就断了联系。我猜...这铜牌,和那批物资有关。”

张小满的心跳得厉害。

他想起父亲临终前塞给他怀表时说的话:“小满,要是爹没了,你就跟着怀表走,那里面有比命还金贵的东西。”原来不是遗言,是密码。

“叮——”

金属碰撞声惊得两人同时抬头。

通讯员小顺子从林子里钻出来,军大衣上落满雪,怀里揣着个油布包。

“紧急密电!”他把油布包递给陈铁柱,“关东军要发动‘野熊’计划,北满所有义勇军据点都在名单上,你们下处集合点——”他顿了顿,压低声音,“也在里面。”

陈铁柱的烟袋“啪”地掉在地上。

张小满看见他的手在抖,这是他第一次见这个天塌下来都不眨眼的老兵慌神。

小顺子转身要走,又突然凑到陈铁柱耳边:“老陈,小心身边人。我们...有内鬼。”

雪夜风卷着松涛灌进营地。

张小满盯着篝火里逐渐熄灭的木柴,火星子最后闪了闪,灭了。

陈铁柱重新点燃烟袋,火光里他的眼神像两把淬了毒的刀,扫过每顶帐篷,扫过每个裹着棉被打盹的队员,最后落在张小满怀里——那里,父亲的怀表隔着衣服贴着他的心脏,“滴答滴答”走着,像某种古老的心跳。

有人咳嗽了一声。

张小满猛地抬头,看见三炮裹着件破棉袄从帐篷里钻出来,往篝火里添了根柴。

火星子腾地窜起来,映得他脸上的疤发红。

陈铁柱的烟袋锅子在黑暗里明灭,一下,两下,第三下时,他突然说:“明天天亮前,所有人交出自带的物件。”

雪还在下。

张小满裹紧棉袄,怀里的铜牌和怀表硌得他生疼。

他望着远处黑黢黢的山林,想起金狗子临死前那句“鬼子拿我家娃子要挟”,想起小顺子说的“内鬼”,想起赵大娘家窗台上那半块“青鸢”——月光被云遮住了

营地的帐篷在风雪中摇晃,像一只只黑色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