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的桃花刚落尽最后一瓣，连阴雨就跟破了洞的棉絮似的，裹着一股子陈年老窖般的霉味，把整座城泡得酸馊。裴姝蹲在药王谷临时搭的药圃前，指甲掐进半枯的曼陀罗花瓣里，指腹碾过之处，凝着的水珠突然诡异地分了叉——那形状，活脱脱像幽冥殿密信里那个没写完的“纹”字，墨痕晕染得像刚剜出来的血窟窿。
“哐当！”
武玥踹开院门时，木栓断裂声震得房梁直颤，檐下新筑的燕巢扑簌簌掉泥块，里头竟滚出半截银簪。裴姝眼尖，那簪头还凝着黑红的血痂——正是狄怀英遇刺时，刺客遗落的那支。
“工部侍郎在宫门外跪了半个时辰，膝盖都快嵌进青石板里了。”武玥抖落斗篷上的雨水，玄色劲装袖口渗着暗红水迹，像是刚从血池里捞出来，“天枢工地又折了三个工匠，死状跟鬼市那些傀儡一个模子——后颈都刻着……”她突然把话咽回去，眼盯着裴姝手里的花，雨水顺着花瓣聚成个螺旋纹，跟拿血画的似的，在暮色里泛着妖异的光。
天枢铜柱在雨幕里像根烧红的铁杵，雨点子砸上去滋滋冒白气，柱身上的蟠龙纹让雨水冲得泛着冷光，跟淬了毒的刀似的。裴姝踩着烂泥靠近基座，鞋尖碾到块凸起的方砖，砖面竟沁出黑油——那味儿，是玄微子炼丹时专用的“地脉油”，烧起来能把人骨头都化成水。
工部侍郎缩着脖子跟在后面，紫袍下摆糊着片黏糊糊的东西，也不知道是泥还是血：“头七那天还好好的，昨夜地动之后……您看这柱身！”
话音未落，雨势突然疯了似的猛灌，铜柱表面腾起白茫茫的蒸汽。裴姝猛地后退半步，雨珠子砸在脸上都没知觉——蟠龙纹中间，竟渗出血红的细纹路，跟活虫子似的在铜柱子上爬，正是幽冥殿密信里提过的“邪纹”！更瘆人的是，纹路交汇处闪着幽幽荧光，和鬼市兵坊弩机上的磷粉记号，分毫不差。
“地动是什么时辰？”武玥的剑尖挑开柱基裂缝，黑油顺着剑脊往下淌，在雨水里咕嘟咕嘟冒绿泡。侍郎牙齿磕得“哒哒”响，话都说不利索：“子时三刻，跟……跟玄微子断气那天一个时辰！”
“吱呀——”
铜柱突然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柱身纹路红光大盛，竟拼成个碗口大的曼陀罗图案。裴姝想都没想，银针“嗖”地脱手，钉入花蕊位置。针尖刚触到铜面，整根柱子就跟筛糠似的狂颤，裂缝里喷出的黑油“嗤啦”一声，溅在裴姝裙角，转眼就烧出个焦糊的洞。
“快躲！”武玥一把将她拽倒，身后那侍郎刚叫出声，脚踝就被黑油糊住，皮肤“滋啦滋啦”地碳化，眼看着就露出骨头，惨叫声没喊完就咽了气。
雨幕里突然响起“咔嗒咔嗒”的怪声，像有人拿骨头在敲柱子。裴姝扶着石柱喘气，只见柱身纹路像蛇似的蠕动变形，竟拼成一行梵文：“幽冥归位，地脉为炉”。她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想起父亲旧案卷宗里夹着的拓片，上面歪歪扭扭刻着西域文字，说什么用活人血祭催动地脉的邪术，而天枢基座，正好压在洛水阴脉的节点上！
“看观测台！”武玥的剑指向百米外的高台。
雨雾中站着个黑袍人，手里罗盘泛着幽蓝光芒，指针疯了似的打转，死死指着天枢基座。裴姝心跳得像要撞破喉咙——那背影挺得笔直，跟莫影消失前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等她们冲上观测台，只捡到半块碎青铜镜。镜面上刻着北斗七星图，第七颗星拿朱砂圈着，旁边用唐楷写着：“龙抬头日，地脉开炉”。裴姝指尖划过镜面，突然发现镜背焊着枚梅花钉——指甲盖大小，是梅花内卫专用的标记！
“莫影来过。”武玥的指尖蹭过梅花钉，声音压得极低，像怕惊醒什么恶鬼，“他在查幽冥殿和天枢的勾连。”
话音未落，天枢方向传来惊天动地的轰鸣，铜柱表面的邪纹竟像蜕皮似的脱落，化作无数血红色的细线，跟活过来的红丝线似的，顺着雨水沟往洛阳城里钻。
裴姝的目光被基座裂缝里的东西勾住，用银针挑出块烧焦的布片。展开一看，上面拿密写药水画着太极宫地形图，玄武门位置红笔圈着，旁边写着：“地脉阴眼，以血启之”。更吓人的是，布片边缘绣着半朵曼陀罗，丝线颜色跟张昌宗袖中那管丹毒一模一样！
雨停时，洛阳城还在微微发颤。裴姝站在天枢脚下，看着那些血纹钻进地里，想起狄怀英密信里的“曼陀罗将开”。难不成幽冥殿的真目的，是拿天枢当引子，把洛阳城炼成丹炉？龙抬头日，就是他们开炉的日子？
“得毁了基座！”武玥长剑插入地面，却听见地下传来空洞的回响，像敲在空棺材上。裴姝顺着声音摸过去，在蟠龙纹的龙目位置按了下去，“咔嚓”一声，基座裂开条缝，露出往下的石阶。潮湿的浊气扑面而来，里头隐约有铁链拖拽的声响，跟鬼市地牢里傀儡爬动时一个动静。
火把照亮石阶时，裴姝的脚像钉在地上——石壁上刻满了人名，每个名字旁边都画着滴血的曼陀罗，正是当年修天枢时失踪的工匠！石阶尽头摆着九口青铜丹炉，炉身上的邪纹跟天枢柱上的一个样，炉盖缝里渗出来的黑油，在地上积成了一条血河。
“这是……万魂丹炉。”裴姝的声音被丹炉的嗡鸣吞掉。她突然明白，玄微子那套炼丹术就是个幌子，幽冥殿真正的野心，是拿整座城的生魂炼通天丹药，而天枢，压根就是这口巨大丹炉的炉盖！
“轰隆——”
地面猛地一震，天枢柱身的邪纹爆发出刺目红光。裴姝转头望去，只见那些钻进地下的血纹正往一处攒，在洛阳城的地图上慢慢拼出个完整的曼陀罗。而这图案的正中心，恰恰是太极宫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