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幸运的人

承瑾醒了。

映入承瑾眼帘的是一张精美的架子床,它像一件奢华的艺术品,散发着尊贵与典雅的气息。

床体选用了珍贵的紫檀木,木质坚硬,纹理细密,如绸缎一般光滑,泛着深邃而温润的光泽。

床的四角立着粗壮的立柱,柱身雕刻着栩栩如生的瑞兽图案,凤凰展翅欲飞,麒麟昂首阔步,每一处细节都刻画得极为精致,仿佛赋予了这些瑞兽生命。

床头和床尾的围栏采用了透雕工艺,花鸟鱼虫、山水楼阁在工匠的巧手下跃然眼前。

盛开的牡丹娇艳欲滴,灵动的鸟儿仿佛在枝头歌唱,潺潺的溪流似乎在石间流淌,远处的山峦云雾缭绕,构成了一幅幅如诗如画的美景,让人仿佛置身于江南的园林之中。

她抬起绑着纱布的手,指尖轻轻抚过细密的针脚,恍惚间回到年前的早春。

绣房内,阿婆坐在绣架前,教她蹙金绣,用金线缠绕在绣底上,以短针固定,形成细密的金色纹路。

两个妹妹踮着脚趴在案边,把缠好丝线的绣绷推到她跟前,要她教她俩绣七彩蝶。承风带着承明玩耍着,承明时儿调皮时儿乖顺。

绣架上,一方素绢徐徐展开,阿婆枯瘦却稳当的手指捏着细针,穿梭如蝶。金丝线在她指间游走,渐渐勾勒出百花齐放的轮廓,针脚细密得如同夏天夜晚的星子缀满天幕。

那时是织里的早春,草木萌发——柳树最先感知到春的气息,嫩绿的芽苞悄然爬上柳梢,细长的柳枝在微风中轻轻地摇曳着。梅花还未完全凋谢,与初绽迎春花相互映衬,构成了一幅色彩斑斓的画面。

绣房外传来小贩卖樱桃的吆喝。阿爹常常带着新鲜的蜀锦回来,展开时满堂的流光溢彩。阿娘鬓边的茉莉香混着苏合香,与绣线的蚕丝气息缠绵,将时光酿成浓稠的蜜。

触景伤情,承瑾联想到与家人在一起刺绣的场景。

这张床的床顶安设了华丽的顶盖,顶盖四围装着楣板和倒挂牙子,皆以浮雕工艺装饰着牡丹纹,线条流畅自然,犹如行云流水一般。

床顶的中央,镶嵌着一颗巨大的深紫色翡翠,在烛光的映照下,色泽浓郁饱满,像是大自然用最纯粹的紫色颜料精心绘制而成,每一处色彩都散发着迷人的魅力,让人不禁为之沉醉。

“小娘子,你暂且先住着,眼下把伤养好才要紧。”丁婶端了一碗粟米粥和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放在床边案桌上,伸手助承瑾坐起身,顺手将一床未散开的丝绸被褥抵在承瑾后背,再把松软的鸭绒枕贴着承瑾的头,这样靠着才不会太受罪。

府里先前给承瑾沐浴更衣的阿云丫头现在抖着,是被承瑾后背上触目惊心的伤给吓住了。

“谢谢丁婶。”承瑾想用手撑一撑,结果使不上劲,还得丁婶扶住,她才得以找了个更轻松点的躺姿。

“小娘子这些天遭了老罪,胃肠虚,先食点粟米粥。”丁婶边说边端来粥碗,“你这双手要好好养了,你上碰到我家先生就不用愁这些伤的事。只要你听先生的,保管不出半月,你这一身伤都蛮快地给疗好!”丁婶在床沿边坐下。

——莫要动,你只管躺着,我来喂你食。”承瑾的手哪握得住勺子,更别说自己端碗。

不得不说丁婶是热心肠,边在勺一勺地缓缓将热度刚刚好的粟米粥送入承瑾口中,边跟承瑾说些宽心体己的话。

承瑾自家中遭变故、被拐后再被囚,哪怕是在上砍头台的前一晚都没吃过像样的一口食物,也就在这慈眉善目的婶婶面前,这一碗粥的含金量最高。

郑五伯让她热泪盈眶感激不尽,在同里医庐那边,丁婶的悉心照顾,以前食之无味的她,此时才体会到对食物迫切的渴望。

她是被饿怕了。

她更是想要活着。

粟米粥食完,丁婶又将已不再烫手的汤药端过来。

“这是身痛逐瘀汤,一天一剂。”丁婶轻声细语地说。这是先生开的药,一秦艽、川芎、桃仁、红花、甘草、没药、羌活、五灵脂、当归、香附、牛膝、地龙等药材。可活血行气,祛风除湿,通痹止痛。

对于鞭打伤后经络不通、气血瘀滞导致的身体疼痛有很好的疗效。

床前悬挂着一幅轻纱幔帐,质地轻柔如云雾,上面用金线绣龙凤呈祥,龙凤呈祥的刺绣图案似在腾云驾雾间流转神韵。

金线勾勒的龙首高昂,龙须根根分明,以盘金绣技法密密缠绕,双目用墨色丝线打籽绣出,圆润凸起间透着一股威严。龙身矫健,鳞片以套针层层叠绣,红、金两色丝线交织,光影流转时仿佛真有鳞片在闪烁,在龙尾翻卷处,缠枝莲纹若隐若现,暗合祥瑞之意。

凤凰身姿优雅,头顶凤冠以珍珠与银线缀成,脖颈处羽毛用施针绣得轻柔飘逸,五彩丝线从朱红渐染至明黄,尾羽更是刺绣一绝——十多种丝线交织成百鸟朝凤的暗纹,每一片尾羽都用钉线绣固定金丝,展开时像极了天边绚丽的云霞。

龙凤之间,祥云以戗针绣出深深浅浅的层次,靛蓝与月白交织,好像真的仙雾缭绕。

衔在龙嘴与凤喙间的璎珞,用盘带绣勾勒轮廓,缀满珊瑚珠般的打籽绣,流光溢彩。整幅刺绣针线绵密,针法多变,将龙凤呈祥的华贵气象凝固于轻纱之上。

床上铺着柔软的丝绸被褥,被面上绣着富贵吉祥的图案,有象征着长寿的仙鹤,代表着繁荣的牡丹,还有寓意着团圆的石榴,色彩鲜艳,针法细腻。

松软的鸭绒枕是用上等的丝绸制成,枕在上面,仿佛被云朵轻轻托起,舒适无比。

承瑾自幼在阿婆和阿娘刺绣的熏陶下,她对这张架子床以及纱罩幔帐上的绣品格外亲切。以绣为生的岁月,让她的气质尤如苏绣般细腻婉约,恰似湘绣般鲜活灵动,每一根丝线的交织,都在雕琢她的灵魂,使她的神态自带绣品中“画绣不分”的诗意与沉静。

承瑾是幸运的,至少每次遇到陆清晏时,能死里逃生,她就是幸运的。

这府里有善待承瑾的,也有嫉妒承瑾。

同样都是府里的丫头婆子干着侍候人的差事,阿杏和阿云就不一样,阿杏搞不明白,先生要么好几个月不回汴京,回来就回来吧,还带回一个从刑场救下的女囚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