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五朵金花下凡间
2005年6月8日凌晨三点,县医院妇产科走廊的瓷砖被月光镀上冷白。
李明第108次看手机,屏幕显示“无信号”,他把诺基亚往裤兜一塞,指甲又抠向塑料椅边缘——那里已经被抠出锯齿状的毛边,像极了他此刻乱七八糟的神经。
「啊——」
产房内突然爆出他妻子张兰的嘶吼,像开春时鱼塘里跃出的胖头鱼,震得走廊尽头的消防栓玻璃嗡嗡作响。斜对角坐着的陪产大叔抖了下,手里的搪瓷缸子差点扣在裤裆上:“兄弟,你媳妇这嗓门,赶上俺们村拖拉机了。”
李明干笑两声,想摸根烟,摸了半天才想起产房门口贴的“禁止吸烟”标识。他扭头看向护士站,小张护士正抱着一摞病历本跑过,白大褂下摆掀起的风卷来一股碘伏味。
「吱呀——」
产房门开了条缝,小张探出头时,刘海被汗粘在脑门上:“李明家属?恭喜啊,双胞胎女儿!母女平安!”
“噗通!”
李明屁股下的塑料椅四分五裂,他却浑然不觉,扑到门口扒着门框往里瞅,只看见张兰汗湿的脸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真生俩?俺家祖坟怕是冒彩虹烟了!”
小张翻了个白眼,病历本在手里拍得啪啪响:“双胞胎咋了?现在政策放宽——”
话没说完,产房里突然传来陈主任的怒吼:“保持宫缩!第三个头看见了!”
李明的笑容凝固在嘴角,像被突然冻住的冰棍。
小张的笔在病历本上划出一道粗黑的斜杠,字迹洇开墨点:“更正,三胞胎!仨闺女!”
走廊里顿时响起抽气声,陪产的大妈们围过来,七嘴八舌像群突然炸开的麻雀:
“三胞胎?这得吃多少鸡蛋啊!”
“他爹是卖鱼的吧?这下好了,家里有五条小鱼苗!”
李明觉得耳朵嗡嗡响,摸出手机想给老舅打电话,手抖得差点把键盘按飞:“舅……俺媳妇生仨了……”
“喂?喂!你说啥?”
老舅的声音从听筒里炸出来,李明刚要开口,产房内又传来金属器械碰撞声,陈主任的嗓门比张兰还响:
“准备产钳!第四个胎位不正!”
小张的病历本掉在地上,捡起来时纸页已经发皱:“四胞胎!同卵的!四个闺女!”
李明眼前一黑,扶着墙慢慢往下出溜,后背蹭过“小心地滑”的警示牌,发出刺啦刺啦的响。
“都让让!让让!”
副院长推着抢救车狂奔而来,白大褂口袋里的钢笔掉在李明脚边:“多胞胎妊娠!快调新生儿科全体值班!”
李明盯着地上的钢笔,突然想起张兰怀孕时说的话:“要是生个龙凤胎,就给娃起名叫‘招财’‘进宝’。”
现在四个闺女,名字得凑成“春夏秋冬”吧?他脑子乱成浆糊,直到小张踢了踢他的鞋:“别愣着啊!你媳妇还在里面呢!”
突然间,产房里突然传来四重啼哭,像四只破壳的小鸡在争食。
李明数着哭声,手指在膝盖上敲出残影,突然听见陈主任骂了句脏话:“第五个胎盘!老五还没出来!”
“轰——”
走廊天花板的一盏吸顶灯突然熄灭,黑暗中有人惊呼,李明觉得自己的心跳快得能跳出嗓子眼。小张举着手机电筒跑过来,光照在她煞白的脸上:“老五脐带绕颈两周,胎位横着……”
没等她说完,李明已经扑通跪下,额头磕在瓷砖上:“陈主任!求您救救俺媳妇!俺给您磕响头!”
产房里传来张兰虚弱的声音:“李明你起来!别给我丢人……”
陈主任的怒吼穿透门板:“哭啥!我当三十年妇产科主任,还没让产妇在我手里出过事!”
话音未落,第五声啼哭终于响起,比前四个都要微弱,却像惊雷劈开了走廊的死寂。小张猛地推开李明:“生了!五胞胎!五个闺女!”
李明坐在地上,看着护士们推着婴儿车鱼贯而出。五个襁褓排开,像五朵刚摘下来的棉花,粉嘟嘟的小脸都皱着,眼睛还没睁开。
陪产大叔凑过来,烟袋锅子差点戳到婴儿车:“乖乖,这咋跟复制粘贴似的?他爹,你能分清谁是谁不?”
李明咽了口唾沫,盯着第一个婴儿的脚底板——那里有颗小米粒大的朱砂痣,像撒了粒红米。第二个婴儿的左耳垂卷着道褶子,像片小树叶。第三个皱着脸在哭,左眼角冒出颗红点,像滴眼泪凝在那儿。第四个的发尾翘着撮黑胎毛,像小兽的尾巴。第五个最安静,右手拇指上有三道浅浅的指纹,像被谁用指甲轻轻划了三道。
“老大知夏,老二知欢,老三知甜,老四知野,老五知幽。”
小张护士念着病历本,李明掏出圆珠笔,在烟盒背面歪歪扭扭地记。写到“幽”字时,笔尖戳破了纸:“老五这名好,幽幽静静的,别像她爹似的,卖鱼时跟打雷似的。”
“谁说的?”
产房门再次打开,张兰被推出来,脸色苍白却咧着嘴笑:“老五在肚子里就踢得最欢,将来指定是个混世魔王。”
李明连忙凑过去,想握她的手,又怕碰到输液管,急得团团转:“媳妇,你可吓死俺了……五个闺女,咱咋养啊?”
张兰白他一眼,伸手捏了捏他的脸:“怕啥?你卖鱼,我做针线,总能喂饱她们。再说了——”
她转头看着婴儿车里的五个小人儿,嘴角上扬:“五个棉袄,将来咱们老了,轮番给咱暖被窝。”
走廊里突然传来嘈杂的脚步声,一群人举着摄像机涌过来,领头的大姐举着话筒:“请问您就是五胞胎的父亲吗?我们是县电视台的!”
李明吓得往后退,后腰撞上婴儿车:“啥?电视台?俺、俺不会说话……”
“别紧张!”
大姐把话筒怼到他嘴边,摄像机的红光刺得他睁不开眼:“请问您现在心情如何?五个女儿的出生对家庭有什么影响?”
李明看着镜头,突然想起张兰昨天还在抱怨奶粉贵,脑子一热就说:“俺现在就想知道,五罐奶粉多少钱?”
周围哄笑起来,小张护士悄悄拽他袖子:“人家问的是感想!感想!”
“感想啊……”
李明挠着头,看着五个闺女,突然觉得鼻子发酸:“俺小时候家里穷,没上过啥学,就盼着孩子能出息。现在一下子五个,俺就是每天多杀两筐鱼,也得供她们读书……”
话没说完,老三突然哇地哭了,左眼角的红点跟着颤动,像颗会发光的小痣。
县台记者的摄像机扫过五个婴儿,镜头突然定格在老三脸上:“哎?这个孩子眼角有颗痣?”
小张护士解释:“哭的时候才显出来,刚才做检查还把儿科大夫吓一跳,以为是胎记变异。”
记者眼睛一亮,话筒转向陈主任:“陈主任,这种情况在医学上罕见吗?”
陈主任摘下眼镜,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五胞胎本就罕见,还是同卵的,概率大概百万分之一。更稀奇的是她们的出生时间——”
他翻开记录单,声音里带着疲惫的骄傲:“老大3:15,老二3:18,老三3:21,老四3:24,老五3:30,每隔三分钟到六分钟出生一个,像踩着点来的。”
“那会不会……”
记者压低声音,镜头扫过周围人:“会不会是人工干预?比如……”
“瞎说!”李明急了,嗓门陡然提高:“俺们农民,哪懂那些花里胡哨的!俺媳妇怀了孕,就天天喝小米粥,连钙片都没吃过!”
张兰在病床上笑出眼泪:“李明你喊啥?人家记者就问问……”
话没说完,李妈拄着拐杖冲进走廊,手里的土鸡蛋筐晃得叮当响:“明啊!生了没?是男是女?”
李明连忙扶住老太太,看着她鬓角的白发,突然有点不敢开口。
李妈却一眼瞅见婴儿车里的五个襁褓,筐子“咣当”落地,鸡蛋滚得满地都是:“我的老天爷!这是生了个‘女儿国’啊!”
陪产大叔捡起一个鸡蛋,冲李明晃了晃:“老李头,你这是要凑齐‘五朵金花’啊!将来嫁人的时候,男方不得拿八抬大轿来抬?”
李明苦笑着弯腰捡鸡蛋,突然听见老五又哭了,哭声比老四还响亮。他看着五个闺女,突然想起张兰说过的话:“女儿是爹娘的小棉袄。”
现在好了,一下子有五件小棉袄,就算冬天再冷,也冻不着他们老两口了。
凌晨五点,天已经蒙蒙亮。
李明坐在张兰床边,看着护士们给五个闺女量体重。老大3.2公斤,老二3.1公斤,老三3公斤,老四2.9公斤,老五最瘦小,只有2.7公斤。
“老五得进保温箱。”小张护士说,“其他四个可以留在妈妈身边。”
张兰伸手摸了摸老五的小脸,指尖碰到她拇指上的指纹:“小幽,你得快点长,别让姐姐们欺负了。”
老五仿佛听懂了,张开小嘴嘬了嘬张兰的手指,发出小猫一样的哼唧声。
走廊里,县台记者还在对着婴儿车拍特写,镜头扫过五个小脑袋时,突然有个护士惊呼:“呀!老三的泪痣不见了!”
众人凑过去看,果然,老三正闭着眼睡觉,左眼角干干净净,哪有什么红点。
陈主任笑着摇头:“这痣会‘隐身’,等她哭了就出来了,以后有得你们头疼的。”
李明看着女儿们,突然想起小时候在鱼塘见过的五尾红鲤鱼,总是挤在一起游。
现在,他的鱼塘里也有五条小鱼了,虽然养起来麻烦点,但看着她们在水里扑棱棱地游,心里总归是暖的。
他掏出那个记着账的烟盒,在背面又写了一行字:
“2005年6月8日,
五个丫头落地,
老大脚有痣,老二耳有褶,
老三泪痣藏,老四胎毛翘,
老五拇指三道纹,
都是俺李明的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