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突然终止的惯例

我是莫争。

这些年经过太多的风风雨雨,曾经昂扬的斗志也都低迷黯淡了许多。

像许多人说的:平平淡淡才是真。

看惯了繁华万千,惊涛骇浪,我习惯享受平静而安定的生活。

天冷了,秋收冬藏,万物萧瑟。

又是一年冬天,也是春节要来的时候。

每年的这个时候,我都会收到相当多的礼物。有的是我的朋友和读者从世界各地寄来的香水,衣服,饰品等礼物,有的是乡下亲戚送的冬笋,水果,草药等。有的是以前公司的同事送的礼券,购物卡等。

不要羡慕我,更不要嫉妒我。不要以为这是一种无形的福利,实际上,以我讲究公平,互惠互利的性格,大多数送我礼物的人,我都会回一份价格略高的礼物。这对我来说,其实是一份不小的人情负担。

噢,忘了告诉你们了,我前几年破产了。当然,这又是另外一桩故事了,偶不,是事故。

“莫老师,今天又收到七份快递。”吴喜媚抱着七个盒子,都叠到白皙的下巴了。

我一边吃着简单的晚餐,稀饭榨菜豆腐萝卜汤而已,一边点了点头。

吴喜媚是我在此处的私人管家。

我猜不出她的年纪,但是她似乎永远看起来只有十八岁。我也不知道她的学历,来历,农历生日。

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吴喜媚的脸蛋永远有迷人的深深的酒窝,让她笑起来,很美。而且,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她可以不计报酬地陪着我,帮助我。

这个偏僻的寓所我每年冬天都来住个两三月。

“有收到厦门的贺卡吗?”我问。

“有,不过……”吴喜媚迟疑地回答,“估计不是您想要的。”

她拨开沙发上好几打花花绿绿的贺卡,飞快地扫描过发件人的地址。我见她轻蹙秀眉,心有感应,顿觉失望。

的确,那不是我要等的那张卡片。

“您要的是从鼓浪屿寄过来的明信片?”吴喜媚一边重新整理好贺卡,有序地放回书橱,一边问。

“是的。”我吃完饭,喝了一口茶,“每年的这个时候,我都会准时收到鼓浪屿的贺卡。可是今年……”

我咂吧舌头,回味着晚茶的清苦,隐隐觉得有点不妙。

“恕我多嘴,”吴喜媚仿佛鼓足了巨大的勇气,“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从鼓浪屿来的贺年卡片按照惯例,已经有十来年了。每年都很准时。”

“嗯。”我点头。

“莫老师,我一直很好奇,”吴喜媚从书橱的顶端取出十来张精致如艺术品的明信片,“我一直在猜这些手工卡片是谁给你邮寄过来的?”

我接过她手中的那叠明信片,似接过一个襁褓中的婴儿。

每一张明信片都是用手绘的,上面画着鼓浪屿的风光,有日光岩,沙滩,菽庄花园,笔架山,骆驼山,外国使馆,钢琴室等。笔致细腻,用色和谐,画风融合了传统国画与西洋油彩的结合,让人看了精神愉悦,心情舒畅,十分有艺术美的感染。

画画的人不仅画诣高超,而且用心用情。

每一张贺卡上通常还有简短的问候:如“问存莫君,谨贺新年”“别来无恙,新春贺喜”之类的小楷毛笔。

“有问题,就尽管问吧。”我说。

“这个问题,我真的忍了十年了。”吴喜媚腼腆地笑着,酒窝粲然,轻启玉齿,“这些明信片是一位女子给你发来的吧?”

“是的。”我并不否认。

“她真是一个极好的画家。”吴喜媚略微不安而嫉妒地夸了一句。其实我看过吴喜媚亲手画的冬日雪梅图,行笔细密,风格飘逸,颇有早期的吴道子之风。

“是,是你的前女友发来的吗?”吴喜媚迟疑了一下,大胆地问。

“呃!”我差点把口中的茶水喷了出来,不,我已经喷了出来。如果吴喜媚此刻在案前的画纸上画画的话,我会请求她把我吐出来的口水改成一朵朵绽放的梅花。

“我,我问错话了吗?”吴喜媚红着脸,谨小慎微地问。

“哎……”我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怎么了?莫老师?”

“不,不……”我伤感地摇着头,“她的确是一位美丽的女子,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是。我也承认,我膜拜那样优雅美丽的女子。但问题是……”

“问题是什么?”吴喜媚紧张地问,“是钱?地位?权势?还是距离?”

“你觉得这些对我来说,是问题吗?”我微笑地说,“别扯这些俗烂的言情小说里的偏见了。”

“那到底是因为什么,造成你俩天涯海角,不能走在一起?”吴喜媚像一个八卦记者般地追问。嗯,她肯定已经忍了太久了,像浴缸泛滥的泡沫溢了出来。

我开怀地爽朗一笑,“小媚,你真想的太多了。你的想法,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哦?”她抿起樱唇小嘴,她是个天资聪颖的女子,被我这么说了几句,就明白可能是个天大的误会了。

但吴喜媚最后坦率地问了一句,“你到底为什么没和她在一起?”

“哈哈哈!”我站起来,摊开双手,夸张地笑道,“因为她的年龄已经可以做我的奶奶了!她大了我整整一个甲子!”

“啊!”吴喜媚吃惊地捂住了嘴,朝后趔趄了半步,“没,没想到,都说字如其人,可是我怎么也看不出,那些精致优雅的明信片居然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婆婆画出来的?”

“她的确是耄耋老人了,可是当年我见她的时候,却还是雍容典雅,气质脱俗呢!”

“被你这么一说,我真的好想见见这个老人家了,她,她到底是谁?”吴喜媚追问。

“嗯,我不安的就是这点。”我说,“今年的明信片一直没来,我也担心她出了什么事。这样吧,明天我们马上飞厦门,带你去鼓浪屿玩玩?”

“太好了。”吴喜媚笑着说,“那可是我夙兴夜寐想去玩的一个景点。”

“不会吧?”这下轮到我大吃一惊,我知道吴喜媚曾经也是个爱旅行的人,走过大几十个国家,尤其是非洲内陆那一带,她绝对胜任导游。听闻她甚至差点嫁给一个酋长。但她怎么会没去过鼓浪屿?而且吴喜媚的出生地就离厦门不远。

“人都是这样,越临近的地方,越是觉得有机会去,于是不知不觉,就成了到不了的远方。”她颇有哲理地说。

“的确如此。”我感慨道。

“那么谢谢你帮我圆梦喽。”她露出一个孩子们天真的笑容,“希望我们有一次美好的旅行。”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我先给她打预防针。

于是吃完晚饭后,她收拾好碗筷,到屋里准备简单携带的行李。

我是个利索的人,我经常手上提一个超市的袋子,里头塞两件衣服,就可以去机场了。而女孩子不行,她起码搜罗了三箱的衣服袜子鞋子靴子。被我苦口婆心劝告后,她还是带了一大一小两个皮箱。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回到书房,端坐凝思。

面对那一叠精致工整的明信片,片片如岁月的刀,剥开我厚厚的大脑切片,我无意识地用汤匙搅拌着黑色的茶水,思绪如紊乱洋流,深深地陷入了往日的记忆漩涡……

那或许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了。

即便我什么都没有,至少我还有大把大把的青春。而且幸运的是,那时候,风华正茂的我,还有大把大把的钞票。

年少轻狂的我喜欢四处探险,远离都市,远赴荒岛,逍遥快活。

夜晚的时候,我睡于蒙昧原始的荒山野林之中,白日里四处搜索猎物。

我穿越茂密葳蕤的热带雨林,有幸遇见最原始奔放的植物,拜访深藏不露的瀑布。

我和土著们一起捕猎野兽,跟看着有三百岁的部落长老一起烧烤抽烟。我们用椰子壳为杯子,畅饮一种苦得要命的叫“卡瓦卡瓦”的奎宁酒。我怀疑土著的烟管里放了罂粟和大麻,经常让我痴醉如仙,不思饮食。

当时我住在336个斐济群岛中最遥远的一个岛屿:瓦努阿岛的萨乌萨乌小镇。

那里的土著远离大陆,笑容单纯,衣食简朴。岛屿四周耸立着郁郁葱葱的绿色山脉,被青蓝色的南太平洋海潮环绕着。

吃饱喝足的日子里,我就那样无所事事,懒洋洋地躺在金黄如粉的沙滩上,看着吐着泡泡的小螃蟹爬过来爬过去,看着麦黄色的阳光把我的肌肤亲吻得如喷香的祭品。

在萨乌萨乌的海滨南端,有一个美国人开的小卖铺,其原体应该是个隶属于NASA的监测站点。具体我也搞不懂,也可能是属于美国国防部的海洋监测站,或者是什么地理协会的地震研究所之类的。

重点是,那里有电脑。

所以,每两个月,我会去上一次网,收收电子邮件什么的。别提手机,那时我用的老款诺基亚根本收不到半点信号。

那一天,我记得是夏至日。天气十分炎热,我吃饱了撑的,去了那家美国小卖铺,里头卖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从9美元一件的T恤到1999美元的海底珊瑚,甚至还有各种叫不上名字的贝壳和怪虫,甚至还有一瓶几百元的生命之水(其实是土著人的精液加草药)。

废话不说,我和梳着一头狮子辫,脸上都是图腾刺青的老板胡克诺打了个招呼,就大摇大摆地用起了电脑。

我打开google邮箱,手一抖,眼一瞪,顿时呆住。

里头起码躺着七八百封的邮件,据说上一次中国大陆的某相亲节目,能收到几千封求爱信。但那几百封信居然有超过一半,都是求救信!紧急SOS!MAYDAY!

我点开一封信。

“莫先生,万般紧急,您的读者卫冰冰在厦门失踪超过24小时……”

“莫老师,人命关天!中央电影学院的卫冰冰同学在鼓浪屿失踪超过36小时,您快回信啊……”

“老莫,你在哪里?我们需要你!——《魔书》全体电影剧组成员叩拜。”

“Master Mo,we need your help!”

“莫大师,快快来啊!卡卡哩呀!卫冰冰在厦门鼓浪屿怪屋失踪超过72小时……求求侬!点解汝还莫出现,歪们要发疯喽撒子哟!”

真是无比的混乱,还有许多夹杂不清的文字,也不知道是因为邮件乱码,还是因为用了闽南语广东话之类的方言表达。

但是我基本还是看清了求救的内容。

卫冰冰。

她是我的一个女读者,之前在电影学院读编导系,年纪在18岁左右,瓜子脸,大眼睛,不但没有冷冰冰的外表,反而无比活泼热情,染着一头火红的头发,戴着镶水晶的大耳环,破洞涂鸦牛仔裤是她的最爱,典型的青春时尚潮女。

我们在上海有过一面之缘。

她在一家私人会所的门口拦住我借的跑车,蹬着一双紫色的高跟鞋跳到曲线优美的车引擎上。

我乜斜眼:“做甚!”

她露出靓白牙齿大笑,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希望我把作品《魔书》的电影版权授予她。

原来她要拍一个独立电影来当做毕业作品。

我如此大气宽容,岂有不肯?我喷着酒气,叼着牙签,用大闸蟹的膏子在她的合同书上抹上了签名。

其实《魔书》最早出版的时候,叫《噩梦成真》(中国戏剧出版社)。讲的大概是校园里出现了一本魔鬼般的怪书,但是得到书的人,都可以得到无限的灵感和好运,于是一场勾心斗角的争夺在充斥欲望的职业不同,性格各异的各方人马中激烈展开。

这个书值得一看,但是改编电影有点难度。因为书中是戏中戏,书里有一群大学生去学校拍戏,却遭遇被魔书害死的辫子女孩纠缠的情节。而卫冰冰要拍摄这个电影,等于是戏中有戏又有戏,简直是拿着镜子照镜子,无限的循环空间,把我这个原著作者都搞晕了。

那次见过面之后,却没有听到她的新进展。我本来以为这个事情是黄了,关于影视投资的事情一向如此,我自己也砸过几百万拍片,最后却被投资人和他包养的女主角小三黑走了钱,亏得一塌糊涂。

然后大约我来斐济岛前,有听说她已经筹建电影剧组,可能来南方拍摄。如此看来,根据邮件内容分析,卫冰冰最后选择了厦门的鼓浪屿作为拍摄地点。

可是,一个年轻活泼的妙龄女子怎么会在鼓浪屿离奇失踪了呢?

鼓浪屿,它并不是一个荒岛,相反,它是一座名气远扬,大名鼎鼎的度假岛屿。尤其对许多北方人来说,鼓浪屿简直是圣地,如果结婚蜜月没钱去马尔代夫和巴厘岛,他们就来厦门。

如果你搜索网络的话,会看到如下的介绍:

鼓浪屿位于福建省厦门岛西南隅,与厦门市隔海相望。原名圆沙洲、圆洲仔,因海西南有海蚀洞受浪潮冲击,声如擂鼓,明朝雅化为今名。由于历史原因,中外风格各异的建筑物在此地被完好地汇集、保留,有“万国建筑博览”之称。龙头路商业街还有张三疯奶茶、赵小姐店铺、三老肉脯干等诸多火热商铺,小岛还是音乐的沃土,人才辈出,钢琴拥有密度居全国之冠,又得美名“钢琴之岛”、“音乐之乡”。

在这样一座美丽宁静的岛屿上,卫冰冰到底是为何失踪了呢?岛上怎么会有一座吃人的恐怖“怪屋”呢?

我真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不报警?却千里迢迢地求助于我?

我点开邮件中附件的一张照片。据说那就是卫冰冰失踪的房子。

但我一眼却爱上了那栋中西合璧的古老建筑。

那房子是一座双层庭院式建筑,带着明显闽南风格的“红砖厝”,基地是白色方块石头,切割平整,用料考究,显然不是一般人家。外头有环绕长廊,清水红砖,红瓦波折琉璃屋面,又有精雕细刻的罗马式大型圆柱,柚木镂窗,哥特式的尖顶铁门,庭院草地,假山水池,中西合璧,造型独特。

照片中的老建筑在傍晚时分,笼罩在一片黄金般的斜阳中,显得金光熠熠,扑朔迷离,给人十分氤氲神秘的美感。

这样万中无一,个性鲜明的一栋好房子怎么可能是吃人的怪屋呢?

我真的想不明白。

我又尝试着上了MSN即时通,果然又收到卫冰冰同学的各种留言轰炸,甚至还有骂我见死不救,缩头乌龟什么的。

没办法,我看了下日期,今日是6月22日,而卫冰冰是6月16日晚上失踪的,也就是说,她已经整整消失了6天,140多个小时了!

根据规定,在中国大陆16岁以下的小孩失踪了,可以立刻报案,而成年人需要48小时,警方才会立案。(而公民下落不明满2年的,利害关系人可以向人民法院申请宣告他为失踪人)

如此说来,确实已经到了可以报案失踪的时间。这并不只是小题大做了。

说心里话,其实我收到卫冰冰失踪的消息后,第一个反应是恶作剧。但看完了她的同学焦急的来信后,我慢慢打消了这个疑心。

是真的。没有人会这么无聊地发上百封信来描绘同学的失踪过程,甚至具体到当天中午她吃了几个蚵仔煎,点了几个海鲜汤包等。

我迅速往邮件后面瞥了一眼,希望能看到卫冰冰被找到的邮件,但是没有。

相反,就在我登录电脑的时候,不时有新的邮件和消息发过来,都希望我协助找找卫冰冰。

并且有好几个同学用在线视频的方式,要逼我露面。

我只能给其中几个邮件简短的回复:来信知悉,即刻赴寻卫。莫。

废话少说,我马上问小超市的老板胡克诺,最快离开萨乌萨乌的航班是什么时候。

他回答我要到第二天中午,是飞往火奴鲁鲁的美国航班,然后晚上再转机一班到塞班岛的,然后再转香港再转厦门。

我脑海里飞快地计算了一下,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卫冰冰的危险也在增加。我不能在岛上徒劳地等下去了,可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胡克诺一脸同情地看着我,问我是不是我的某个女友吃醋了,要我立刻滚回中国去。

其他几个在店里打扑克的,接受过现代文化洗礼的先进土著人也扮着鬼脸嘲笑我。

时不我待。如果这么耗下去,起码要三四天才能抵达厦门,我可受不了这样的漫长等待。

突然间,我灵机一动,想起了一张滑稽的三角锥般的脸——“三角洲”查特!

查特是土耳其裔美国人,一头卷发,眼睛细长的,皮肤黑黑的,他吹牛自己进过三角洲特种部队。但是谁都没法为他查证,而现在他是一家IT公司的老板,刚在这股疯狂的网络潮中赚了个钵满盆满。重点是他有一架小型飞机!重中之重是,上个月我听说他要来斐济的一个小岛上度假!

我立刻在MSN上找到他的人头,他的状态是很忙。

“查特,我是莫,就是帮你翻译你的IT大作,《如何在互联网高潮的三角裤中赚钱》的翻译作者。我需要你的帮忙。”

过了漫长的半分钟,查特居然回话了。“莫先生!你真太有名了!我爱你伟大的探险悬疑小说!有什么可以为你效劳的?”

“我要你的飞机!”我快人快语。

“我的飞机?”查特颤抖着手打字,“坦白说,这架飞机花了我去年五个月的公司收入。”

“哦,我的意思不是你送飞机给我,是借给我!”我补充解释。

“哦,有借有还,当然没问题!”查特爽快地说。

“BRAVO!我现在要回中国!去厦门!”

“啊!我爱厦门!我去过那里。”查特唧唧歪歪地说,“那是一座美丽的海滨城市,有各种稀奇古怪的中国小吃,女孩子也挺漂亮的……”

“我的天啊!不要废话了!”我说,“你的飞行员什么时候能飞?”

“我,我没有飞行员了……”查特发了个骷髅的表情。

“你的飞行员回程了?生病了?在潜水?”我一连串地问。

“我没钱请飞行员。”

“那你怎么来的?”

“我自己开过来的。”查特语不惊人死不休地说。

“我的耶稣啊!”我大叫一声,在键盘上飞快打字,“赶快来接我吧!”

我立刻打出瓦努阿岛的坐标,请查特立刻飞过来。

这个大腹便便,却有着一双三角眼,酷爱土耳其烤肉的IT大富豪,他居然答应了!

十五分钟后,一架小型飞机的轰鸣声在椰树林上方呼啸着。我在沙滩边的公路上朝他不停地挥手。

风淡云轻,查特驾驶着飞机,歪歪斜斜地冲了下来,好几次我都以为他要冲到海边的民宅里去,但还好他及时地调整了方向,即便如此,他的飞机羽翼还是不小心蹭倒了几棵棕榈树,无数的叶子和沙粒在空中飞舞,风尘滚滚。

“快上来!莫!”查特戴着飞行耳机,用力朝我嘶吼。

“你难道不会降落好,让我登机吗?”我真是气坏了。

“我没申请临时降落资格,这是非法入侵!”他朝我胡乱地做着手势,我听懂了他的唇语。

远处,一拨土著人看猴戏地观望我们。有几个也不知是当地警察,还是美国驻扎本地的军人,挥舞着警棍和手枪冲了过来。

我赶紧扶起路边的一辆哈雷摩托车,踩到一百六十码,跟在飞机的后面急速行驶,我保持平衡,艰难地站在了摩托车上,渐渐越来越逼近他的飞机了。

我双手张开,微微弯腰,当车子从飞机的旁边冲过去的一瞬间,我瞄准,用力一跃,在空中滑翔了快十米,终于抓住了小飞机的起落架。

“哐当!”在飞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我用一个华丽的引体向上,撑跳到了飞机上。

“哎!”我吃力地瘫软在副座上,戴上助飞员的耳机。

“查特!你为什么不好好降落?”我大声问。

“不可以!我的航线必须向美国航空局报备,否则他们会用导弹射了我的!”查特说,“而且这个破岛的机场管理员刚才拒绝了我在机场降落的请求。”

“我的天!那我们怎么去中国?”我焦急地问。

“没关系,来,你帮我看着飞机。”他把双手从操作盘上拿开。

“什么?我不会开飞机?”我大吼。

“没事的,只要不让它掉下来就可以。”查特好像在指挥我玩一架遥控玩具。他却从旁边膝盖上取出一个笔记本电脑。

“你在干嘛?”

“我要黑了附近的机场网络,给我修改一份马上去台湾机场降落的申请单。”他说。

“我们不能在厦门的高崎机场降落?”我问。

“你真太天真,我们就算进去,也会被解放军的高射炮打下来的。我可不要冒那样的危险,还是台湾好,而且我的护照可以在台湾免签。你放心吧,这是你回厦门最近的路线。”

“那好吧。”我无奈地点头,也知道查特所说非虚。

开飞机不是一个简单的事情,尤其是要飞国际航线的时候。

不一会,他就搞定了他飞机前往台湾中正国际机场(现在叫桃源机场)的手续。当然,我也怀疑他只是发了一个委托单给某个手下的超级黑客,比如说北欧那个叫龙纹身女孩之类的高手。

“好喽!台北,我来啦!”查特手舞足蹈的。

“你这架小铁鸟,用来给农田喷洒农药还差不多,真的能飞越太平洋,抵达台湾海峡吗?”我怀疑地问。

“当然没有问题,我可不想陪你去喂鲨鱼。”查特不知从哪里掏出两块土耳其肉饼,大咧咧地咬了一块,又分了一块给我。

“好吧。”我只能软趴趴地后仰,枕戈待到,好整以暇。

“我说,莫,你去厦门做什么?”

“有个女孩在鼓浪屿失踪了,他们叫我帮忙找。”

“哈哈,你还真是万事通啊。”查特嘲笑说,“前年我在加州丢了一只绿眼睛的波斯猫,你能帮忙不?”

“别开玩笑了!”我认真地说,“她已经整整消失6天了,我必须尽快赶到!”

“你又不是警察,为什么要你去找?”查特问,“哦哦,是你的小萝莉粉丝对吧?”

“别想太多,她只是我的女读者,因为要拍摄我小说改编的电影,才在鼓浪屿上失踪了。所以,我必须尽到自己的责任去找她。”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地说了一遍。

“大作家千里迢迢,解救新锐女导演,真是可以拍好莱坞电影了。”查特笑眯眯地说。

“嗯,你有机载电话吧?”我说,“我要打个电话给厦门的朋友。”

“当然有。”查特递给我一个火柴盒大小的打火机,没办法,这群IT极客就喜欢改造这样的小玩意。

我在打火机上按了几下,然后一拨火星,啪嗒冒出幽蓝的火花,不一会,电话拨通了。

“喂,飞扬兄,我是莫争。”

“莫老师您好!”电话那头,传来油烟噼啪的声音,不用猜,他肯定在烧菜了。

陈飞扬是厦门当地的一位著名武师,精通南拳,但后来不知怎么拜入了河南温县的陈家沟,又学了陈氏太极,擅长推手。八百斤的面粉团在他手中,都可以左右逢源,服服帖帖,爱怎么捏就怎么捏。

陈飞扬的老家就在鼓浪屿的岛上,自己却在厦门东南部思明区的著名渔村景点——曾厝垵开了家泰式餐厅,平常结交三教九流的人,所以我要拜托他帮我打探一下消息。

“嗯,莫老师,您说的那个女孩失踪的事情,我也有所耳闻,一会我再让几个弟子出去,帮您打听打听。”陈飞扬客气地说完,接着中气十足地大吼一声,震耳欲聋,“别催,上菜啦!”

我关掉电话,闭目养神。

此刻是黄昏,晚霞绚烂,如同上帝恣意挥洒的缤纷画布。夕照把太平洋染得金迷璀璨,一片汪洋泛光,扑朔迷离,让人几乎忍不住想跳下海去。

我和查特都不再说话,他定好坐标,朝台湾岛开去。

夜,渐渐深了。

黑暗如同一只可怕的大鸟,拨喇喇地划过天际,覆盖海面。

我担忧的心,也沉甸甸的,陷入了黑暗的沼泽。

长夜漫漫星星做伴。

查特不负我的期望,开了煎熬的一个夜晚,终于安全地抵达了中正机场。

他把飞机停在专门供私人飞机降落的小停机坪,在我们前面降落的那架是台湾大富豪郭董的专驾飞机。

我在台湾的作家朋友——宴绮思已经带着一对五六岁的双胞胎姐妹,在机场VIP通道迎接我。

她虽然已是妈妈,但却保养得皮肤白皙,身姿婀娜,一张鹅蛋脸颇有周慧敏与王祖贤的组合体,风姿绰约。

“小莫黍黍,不在台湾多玩几天?”宴绮思用台湾腔国语遗憾地问。

“有急事,马上要走呢。”我更遗憾。

“嗯,我帮你预定好了第一班从中正机场飞往厦门高崎机场的机票。5分钟后就可以登机了。”

“莫,我只能送你到这了。”查特一边瞄着美丽的女作家,一边流口水地说。

“她是个单亲妈妈,但听说她的前男友是台湾黑帮的老大。”我小声对查特说,“你别打她主意。”

“哎哟,我们奥斯陆帝国君士坦丁堡的人可是见过欧洲和亚洲最强的帝王霸主,那些不入流的黑社会,有什么好怕的?”查特不无骄傲地说。

“随便你们了!”我知道感情这种东西是不能勉强的,于是我摸了摸那对可爱无敌的双胞胎的小脸蛋,从口袋掏出几个奇形怪状的贝壳螺送给她们。

“那宴姐,你就帮我花点时间带查特好好转一转宝岛喽。”我说。

“没问题,我会尽地主之谊的。”她嫣然一笑,爽快地说。

而我,就直接去登机去厦门了!

“我要去士林的夜市吃台湾美食哦!”查特像个小孩子一样,想拉两个双胞胎的手,却被她们同时打掉了毛茸茸的手。

“那个叔叔不和我们一起去吗?”两个双胞胎异口同声地指着我的背影问。

“哎,他真是个风一样的男子。”我的身后传来宴绮思花香一般,幽幽的叹息。

我,在原始荒岛蛰伏了许久的隐居懒人,再次整装出发!

鼓浪屿,I am com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