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虽不是春夏时节,但草原风景亦算不错,草木枯黄,西风呼啸,自是一派萧瑟之景。
刘克之骑马走在中军处,前后队伍绵延无尽,如他曾俯瞰过的蚁群,密密麻麻,不知其数。
这阴的天,铅的云,黄的草,似一副暮气沉沉的画,唯一的鲜活,便是这铠甲明光,旗帜鲜艳,绵延数里的军队。
刘克之手下的向导,除了他自己找来的两人,还从俘虏的费听部士卒中选了两个,用以查缺补漏。
此时几人皆在他周围打转,七嘴八舌,争先恐后的诉说着。
“使君,这边我几年前也来过两次,那时这一路还有许多部落,但听我阿耶说此地比之十年前就已是大有不如,在那时候做生意才是真是美,但我却是不这么看,这些部落少了,不过是被大部落吞了,大部落的生意本就不好做,所以还是得去盐州那边,那边的异族要老实一点,虽然赚的少,但安全。”
这个喋喋不休的,是个中年汉子,虽是党项样貌,但他家里已汉化多年,入籍夏州,挂在一汉人老翁的名下,做了义子,成了汉人。
至于族名,早已丢弃,那汉人老翁姓李,他家便也姓李,但是无名,只唤他做李大。
平日里无甚活计,就是凭着汉人身份与党项样貌,于州府和部落之间往来,做些买卖。
“放屁,那是你做生意太抠,一袋盐就想换两匹马,而且也不给拜访礼,哪有你这么做生意的,要不然我在一旁护持,你早就被人家砍了!”
反驳他的,名唤赵虎,正宗的汉人,原夏州军士卒,二人是老朋友,所以李大一开口,他就反驳起来,显然是吃过亏的。
刘克之面无表情的听着他们喋喋不休,另外两个党项向导则是小声的在一旁讲解着。
“使君在想什么?”
萧器看出了刘克之的心不在焉,打发走那几个向导之后,策马上前。
“先生,你说我应南下,还是北上。”
刘克之有些迷茫,他不知道自己以后该如何发展,若是南下,确实可以休养生息,发展势力,以待天时。
可这北边草原,胡儿狼子野心,若不及时遏制,后患无穷。
而且西北这边现在也不差,不管是发展农耕和畜牧,以及小型工业都是好地方。
但容易被异族牵制,从而错失良机。
这不是他看不起朔方,夏绥,天德等藩镇,而是这些藩镇不久之后大部分都会落入异族将领之手,他们对于胡儿的防备,其实是不如汉人的。
汉人对待这些异族,若有强硬君主,便是彻底打灭,而寻常年月惯用的方法,便是扶弱打强,保持基本平衡,不让单独一部做大,这一点在中唐之前一直做的很好。
“使君何必多虑,如今使君虽然独领一军,但说到底还是夏州军,并无固定的镇守之地,日后如何,只能是因势导利而已。其实并没有多少选择。”
萧器早就看出刘克之不甘寂寞,这并非只有他一人如此,朝廷的颓势大家都已经看出来了,只是都在观望等待。
他不知道刘克之为何如此急切,如今他们的势力还是太小,连固定的地盘都没有,在他看来,应平定叛乱,获取军功,从而得以出镇一地,方是当今的紧要事,而不是在这里伤春悲秋。
“因势导利,确该如此。”
刘克之情绪平稳下来,他已想明白了,如今说什么都是虚的,不管哪里,先找一处地方安稳下来才是真的。
至于后续,便交给天意,即便最后一无所有,那又如何,不过是处之泰然罢了,天命不在我而已。
在天命到来之前,他只需要尽所能,得所得,成所成,不负往日之誓。
若只是为了过好自家的日子,他干嘛反抗,老老实实的将房子卖了,带着一家人躲去青城山多好,反正再过几十年人也就没了,管那么多做什么。
未来无定,他要做的是过好当下。
收拾心情,刘克之思考着接下来的选择,至于无法平定费听,没有这个选项,若是回鹘、契苾等部他还会有所顾忌,但现在的党项,不仅是对朝廷,就是对他也造不成威胁,只能成为血包。
“先生,此番平定费听,若是以功出镇一地,该选何处?”
萧器闻言沉思起来,他也没将党项放在眼里。
“若是可能,天德军所在范围目前最适合使君。”
天德军位于河套,若想安稳发展,确实是一处好地方。
对此,刘克之也算是了解,其实他如今理想之地,便是黄河上游这一带的藩镇,二人的想法也算是不谋而合,不过他还是想听听萧器的高论,看看这位参军是否合格。
“仔细说说。”
见刘克之来了兴趣,萧器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细细讲解起来。
“天德军境内河水贯通,无论是开渠种地还是放牧,皆是好地方,虽然北部是契苾部,东北是契丹,西北是回鹘,西南是党项,皆是威胁,但与之相对的,这四部同样是扩军练兵的好对手,使君只需看住他们,徐徐图之,毋复国朝掌故,便有征战天下之机!”
萧器所言国朝掌故,便是在这片土地上朝廷做过的蠢事。
不说突厥这个老对手,他们在初唐时便已被灭,虽又复国,但如今已成烟云。
而契丹和奚人现在还算是老实,但他们在武朝时也曾闹过一阵,威胁中原之地,不过距离他们的崛起还有些时间,不算是燃眉之急。
至于党项,也是如此,目前还算弱小,不是紧要防备的对象,目前比较棘手的对手,还是回鹘。
回鹘,原称回纥,是朝廷扶持用以控制草原,对付吐蕃的一个小弟,曾以听话好用成为唐协军,是朝廷北部第一小弟与打手。
双方曾和谐共处多年,但自安史之乱后,回纥劫掠了中原许多财货、子女,发了好大一笔横财,回到草原后,便改名回鹘,成立了回鹘汗国,统一了草原。
那时候大唐还有一口气在,所以回鹘勉强还算是老实,但也很飘,不断侵扰边境,还对大唐强买强卖。
那时山河破碎,许多精锐大军没在战争之中,急需恢复兵力,而光有兵没有马怎成,所以便向回鹘购买,在价格上自然不会亏待这个曾经的小弟。
不过大唐把人家当小弟,人家可没把大唐当大哥,一统草原的回鹘正好马匹过剩,于是时不时的就赶着马群过来交易,你不要还不行。
那时的大唐天子经常为这马钱头疼不已,但又不得不给,就这样被添堵了数十年,直到二十年前,回鹘主力被黠戛斯人所灭,这场关于强买强卖的闹剧方才终止。
不过当时的回鹘可汗在主力被灭之后,也不知是不是磕药了,居然请求内迁,让朝廷给他划一块地方安置,而对这一要求,不说朝廷不答应,节度使们也不答应,于是在朝廷的出兵文书还未下来,振武军就直接出击,将回鹘可汗的脑袋给拿走了,传首长安,回鹘汗国至此彻底崩灭。
而契苾部和沙陀部还有赫连部也是在那个时候逐渐独立,后来成为朝廷的得力打手,又经过数次出力之后,方才逐渐壮大起来。
但回鹘汗国虽崩,但回鹘人依旧在北疆肆虐,时不时的便袭扰边境。
而萧器的意思,自然就是看住这些狼崽子,谁敢冒头就打谁,可用他们打异族,但不可让他们参与中原内部的战争,可让他们做炮灰,不可让他们做主力,保持汉强外弱的格局。
“可惜,天德军直受朝廷管辖,乃边防重镇,其中关系错综复杂,不好处理啊。”
既有心黄河一线州郡,刘克之又怎会不去关注,河套地区的重要性,又不止他一人可以看出,许多家族在这里都有支脉扎根,比如博陵崔氏,比如原太仆卿李琢的家族,皆在这里有所发展,想要出镇的难度很大。
不过萧器能看出这些地方是如今最适合刘克之的,也算是有几分本事,当个参军绰绰有余。
“先生真乃吾之萧何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