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蛆梦

某些虫豸,注定与蝴蝶无缘;它们生来就属于泥土与腐质之间,浑浑噩噩,以秽物为生,在甜腻的腐香中蠕动。

那些丑物,自以为是地藏匿于烂果朽叶之下,终日只知啃噬污秽。它们在黑暗中,竟也生出些虚幻的遐思,梦想着某日破茧成蝶,飞入云端。然而,它们却不知自己身体里未曾藏匿过一丝一毫的蜕变之能,亦没有半分的清高洁净,只在腐臭里贪婪地攫取,在暗处无休止地钻营。它们竟以为在污浊中也能暗暗滋长出翅膀的脉络,在烂泥里也能织就出彩色的鳞片——它们竟如此天真地以为,在无边的黑暗里匍匐久了,便也自然能飞了。

蝴蝶却全然是另一番景象。它们翩翩而来,翅膀上携着敦煌壁画里飞天的飘带,又闪耀着教堂彩窗上圣洁的光泽;它们飞动之际,翅尖抖落的金粉在光里浮游,若流霞,似碎金,在风里织成一片轻盈的幻境。它们轻灵而飘渺,不染尘泥,仿佛天地间光明的精灵,浮游在花丛之上,栖息在清气之中,不沾半点浊气。蝴蝶的翅膀,如同梦的薄纱,仿佛在昭示着某种纯粹与高洁,亦如光明对于黑暗的某种沉默的审判。

可就在这灿烂蝶群之下,某个存在却正蜷缩在霉烂的果实中,它一面贪恋着污秽中腐熟的甜味,一面竟也抬起头来,痴痴凝望着空中飞舞的蝶影。它那粘稠的躯体,还带着秽物的腥气,可心却早已飘荡入那纯净的光华之中。它竟也幻想着,有朝一日能冲破这烂果的囚笼,抖落一身污浊,化作轻盈的蝶儿,飞向阳光。

然而,现实终究是现实,它不过是在黏液中编织着薄翼的童话罢了——那蝶翼的幻梦终究是水泡,是它自己口中吐出的一个又一个虚空的气泡,在暗处翻腾,在臭气中漂浮,终于无声破碎。它却全然不知,只沉溺在自造的幻影里,在污秽中做着飞升的美梦。

日光之下,蝴蝶的翅膀所承载的,乃是无数世代的蜕变与升华,是生命从混沌中挣扎出来的清澄。而蛆虫们,纵然将头昂得再高,也终究是沉沦于污浊的深渊里,它的幻梦愈是美丽,它的存在就愈显出一种深重的荒谬来。

生命升腾的翅膀,只长在那些能忍过黑暗、脱尽浊秽的脊背上;至于那些甘心在泥淖里蠕动的魂灵,它们所谓的“蜕变”,不过是泥潭中一串串破碎的泡沫,浮起又灭尽——从未曾真正飞离过那命定的腐土。

当那蛆虫在腐臭里做着羽化的幻梦时,它竟忘了:它生来本没有翅膀,也永不可能生出翅膀,它的命运是深陷于污秽,而不是飞向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