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王妃

晨雾还没散尽,愿花就被推进了西花厅。王太太的翡翠护甲叩在汝窑茶盏上,叮的一声像是给这场戏敲了锣。

“听说昨儿王爷在东暖阁待到子时?”宁太太捏着檀香扇,扇骨上雕的百子图正硌着她染成蔻丹的指甲,“妹妹这身衣裳倒是别致,江南的粗布可比苏绸透气?”

愿花低头看着自己半旧的藕荷色襦裙,袖口还沾着松烟墨。刘太太突然嗤笑出声,腕间缠着的伽楠香珠甩过来,茶案上的青瓷盘应声而碎。

“哎呀,这可是前朝官窑的——”刘太太拖长的尾音卡在喉咙里。愿花已经蹲下身,指尖拈起块瓷片对着窗棂光:“霁蓝釉色沉如海,开片似冰裂,确是宣德年间的。”她转头对呆住的丫鬟笑,“烦请取个漆盒来,这样的碎瓷碾成粉合香最好。”

花厅突然安静得能听见香炉吐烟的声音。

“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

门帘金钩撞在玉带上清脆一响。女人们像被掐住脖子的画眉,宁太太的檀香扇啪嗒掉在波斯地毯上。愿花抬头时,先看见一截天水碧的裙裾,银线绣的仙鹤逐着日光从裙摆飞上云肩,最后停在九尾凤钗垂落的东珠帘上。

永王妃扶着侍女的手坐下,腕间翡翠镯子磕在黄花梨椅臂的雕花上。那声音让王太太的翡翠护甲缩回了袖子里。

“昨儿那首《戍边》,”王妃的声音像浸过雪水的玉,“陇山苍的苍字,为何不用常见的‘沧’?”她指尖点着案上诗笺,指甲盖泛着健康的淡粉,不像其他女眷染得血红。

愿花看着王妃鬓角别着的和田玉梅花簪,忽然想起昨夜地球仪上西域的鎏金地名。“沧字含水,边关最缺的就是水。”她听见自己声音发涩,“将士铁衣结霜,眼底却盼不来半点水色。”

王妃眼底有什么闪了闪。她起身时带起一阵沉香气,经过愿花身边时,一枚羊脂玉环佩轻轻擦过她手背。“三日后文会,王爷的笔墨该换了。”

日头西斜时,愿花在库房找见那方洮河砚。暮色里忽然撞进个酒气熏天的人影,永王爷蟒袍上金线歪斜,却掩不住满面红光。

“你猜今日圣上说什么?”他攥着她手腕往东暖阁拖,力道大得硌人,“说我们老朱家终于出了个会喘气的笔杆子!”羊角灯晃得厉害,愿花瞥见他后颈沾着的朱砂,像抹未擦净的血痕。

案头摊着鎏金请柬,文会地点赫然是翰林院藏书楼。王爷胡乱扯开衣领,露出脖颈一道陈年箭疤:“那群老酸儒最爱考校什么…什么对?骈文对仗!你今晚就给我编本册子——”

愿花摸着砚台冰凉的鳝鱼黄纹路。窗外传来打更声,她忽然想起王妃玉环佩上刻的小篆,是半句《诗经》里的“他山之石”。铜鹤炉的烟升到房梁时,她蘸饱墨写下第一个字,王爷鼾声已在罗汉床上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