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简陋的婚礼

“阮同志。”他的声音比平时更低沉沙哑几分。

阮芷薇脚步一顿,抬起头,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贺铮似乎也有些不自在,眼神飘忽了一下,最终还是落回到她脸上,有些生硬地问:“阮同志,要不……咱们凑合一下?”

凑合……一下?阮芷薇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他说的话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凑合?她的大脑一片空白,理智告诉她,不行,她以后是要回去的。

而且他们认识才不到半年,说过的话加起来不超过二十句。她对他几乎一无所知,除了知道他叫贺铮,是机修队队长,还有帮过她几次。

这样的两个人,怎么能“凑合”着过一辈子?可是……如果不跟他“凑合”,那等待她的,可能就是李政委口中的“组织安排”。

嫁给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是胖是瘦是老是少都不知道的男人?阮芷薇的心,在激烈地天人交战。她的沉默,让贺铮的眼神暗了暗。

他放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指节有些发白。他似乎是误会了她的犹豫,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刚想说“算了”,却听到一个极轻、却异常清晰的声音。

“好。”

贺铮抬起头,看向阮芷薇。阮芷薇迎着他的目光,又重复了一遍,声音依旧很轻。

“贺队长,我……我答应。”

就这样,两个几乎算得上是陌生的人,在农场办公室的门口,用最简单、最仓促的方式,定下了一生的契约。

没有媒人,没有聘礼,甚至没有一句像样的情话。

只有一句“凑合一下”,和一个轻轻的“好”字。

三天后,婚礼。说是婚礼,其实简单得不能再简单。没有繁琐的仪式,没有喧闹的宾客,甚至连像样的酒席都没有。

场部批了他们半天假,给了几斤水果糖和瓜子,就算是贺喜了。阮芷薇甚至都没有一件像样的红衣服。

就在她对着自己那几件洗得发白的旧衣服发愁时,贺铮回来了。他手里拿着一个用报纸包着的、方方正正的东西,递给她。

“给你的。”

阮芷薇疑惑地接过来,打开报纸。里面露出来的,是一块崭新的、鲜艳夺目的红绸!那种在供销社里,需要不少布票和钱才能买到的、真正的好料子。

绸缎光滑柔软,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像一团燃烧的火焰。

阮芷薇的心,被这突如其来的红色狠狠撞了一下。她知道,这块红绸,对于一个月工资只有几十块钱的贺铮来说,意味着什么。

这几乎是他全部的积蓄了。

“你……”

她抬头看向贺铮。“你哪来这么多钱和布票?”

贺铮眼神有些闪躲,含糊地说道:“别管了,赶紧找人做件衣裳婚礼那天穿。”

后来阮芷薇才知道,他是用自己攒了好几年、准备留着以后买拖拉机零件的钱,又跟战友借了些布票,才换来了这块红绸。

阮芷薇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收起了那块红绸。她连夜找到了农场里一个手巧的女职工,请她帮忙赶制了一件最简单款式的红棉袄。

婚礼那天,她就穿着这件崭新的带着绸缎特有光泽的红棉袄,和贺铮一起,去场部登记,领了那张印着红五星的结婚证。

没有鞭炮,没有喜乐。只有几个机修队的队员,和后勤处的几个同事,在农场的食堂里,凑了两桌,算是他们的婚宴。

桌上摆着最简单的几个菜,土豆炖粉条,白菜炖豆腐,还有一盘炒鸡蛋,就算是硬菜了。

酒是劣质的高度白酒,呛人得很。大家围坐在一起,说着祝福的话,也少不了起哄。

“贺队长,可以啊!不声不响就把咱们农场最俊的阮老师给娶到手了!”

“就是!贺队长,你得喝一个!”

“光喝酒不行!得表示表示!亲一个!亲一个!”

不知道是谁带头喊了起来,一群喝得半醉的男人跟着起哄,目光灼灼地看着阮芷薇和贺铮。

阮芷薇的脸瞬间烫得像要烧起来,拿着筷子的手微微颤抖,恨不得立刻逃离这里。

她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忽然一只宽厚的大手,覆在了她放在桌下的手上。他的手心很烫,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他没有理会那些起哄的人,只是转头,用他那高大的身躯,不动声色地挡在了阮芷薇和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之间。

一个喝得醉醺醺的汉子,端着酒杯,摇摇晃晃地就想凑到阮芷薇面前来灌酒,嘴里还嚷嚷着:“新娘子,喝一杯!喝了这杯,跟我们贺队长好好过日子!”

眼看那带着酒气的熏人的脸就要凑到眼前,阮芷薇吓得脸色发白。

“滚开。”

贺铮低沉的声音响起。他甚至没有提高音量,但那股煞气却让那个醉汉瞬间清醒了几分,讪讪地缩回了手。

食堂里的哄闹声也一下子安静了不少。

贺铮这才微微侧过头,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在阮芷薇耳边低声说了一句:“别怕。”

简单的两个字,像一颗定心丸,瞬间抚平了阮芷薇心中的慌乱和恐惧。

她抬起头,看向身边这个男人。他依旧是那副冷硬的表情,可他的眼神,却带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坚定和温柔?那一刻,阮芷薇的心,莫名地悸动了一下。

这顿简单的婚宴,最终在一种略显尴尬,却也还算平静的氛围中结束了。

夜,深了。

北大荒的夜晚,寂静而寒冷。回到贺铮那间比她的知青点稍微大一点,但也同样简陋的宿舍,阮芷薇的心,又开始不受控制地紧张起来。

屋子里收拾得很干净,看得出来是特意打扫过的。炕烧得很热,暖烘烘的。

墙上,贴着一张崭新的印着百年好合字样的红双喜剪纸,那是白天机修队的队员帮忙贴上去的,给这间简陋的屋子增添了一丝微不足道的喜气。

可这喜气,却让阮芷薇更加局促不安。她穿着那件红色的新棉袄,站在屋子中央,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这是她的新房。

从今晚起,她就要和身边这个只认识了不到半年,说过不到二十句话的男人,同住一个屋檐下,同睡一张炕。

可她还没有准备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