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姥爷病了

  • 水坝
  • 作家MTXv3M
  • 6013字
  • 2025-05-13 17:18:31

车子在高速上安稳的行使着,方娜娜刚睡醒一觉,她低头看了一眼5岁的儿子,他把头扎在自己的衣服里,小手抱着自己的玩具小熊睡得正香。方娜娜看看了看路牌,上面赫然显示周口110公里。方娜娜说:“导航显示还有多少公里?”。方娜娜的老公贺景超说:“还有60多公里呢,再睡一会吧”。每次开车出远门老公贺景超都会独自一人开车,即使方娜娜已经拿到驾驶证4年之久。“到服务区让我替你开一会吧?”“好啊”贺景超说,他知道妻子的车技不好,但是这回他确实累了,因为从郑州到驻马店总共260公里,自己开了快200公里中间也没有休息。之所以这么急着回老家是因为家里通知说姥爷病危了,方娜娜自小跟着姥爷长大,如今姥爷快90岁了,她无论如何要在姥爷去世之前再见上他一面。方娜娜不禁又想起了小时候,姥爷家村口的土岗,上面光溜溜的,很多小孩子在那里玩耍,她很小时候父母就离婚了,妈妈一个人带着她在姥爷家生活。但是姥爷因为要给她办理入学到处求告,最后总算入学了。她还记得那天姥爷拉着她的手在村大队门口等了很长时间,直到天黑了,村支书才醉醺醺的从大队部走出来。村支书叫王坎,他挺着一个大肚子斜眼看了看姥爷,姥爷瘦削但是个子很高。他不得不哈下腰以求和大肚子的王黑蛋(村支书的小名叫黑蛋)一个高度。“办妥了?”村支书说,酒气从他长满黑毛的鼻孔里喷出来,她下意识的向姥爷身后躲了一下。姥爷是个读书人,在那个年代识得几个字算是村里的文化人了,村支书比姥爷小了十几岁,但是论备份姥爷该给他叫叔的。姥爷先是从提着的布袋里取出一沓子证明说:“什么都办好了,就是去乡里边问了,需要您这儿签个字”。然后他把腰哈的更低了,好似仰视似的向上看村支书那张因为醉酒涨红的肥脸,嘴里挤出来一个字:“叔”。姥爷是不这么叫他,前些年因为分地不公还在会上跟他大吵了一架。因为村里人都知道,姥爷二弟全家都被洪水冲走,他二弟是拼了命才把王坎推上来的。姥爷在人后说:“没有石头那有他今天”。不想这话被他听了去,这次王坎知道姥爷要给她办户口,就是不给签字看他怎么办。王坎嘴里哼了哼,似乎是吃的太多打了个饱嗝又咽下去了。“村里不开这种证明,我怎么给你开,这孩子是承年的吗?”姥爷把她入到二舅家的户口,二舅叫方承年。

姥爷自知理亏,他手一直在颤抖,眼泪都快下来了,他扑通一下跪在了王坎面前用近乎哀求的语气说:“叔,小慧她离婚了,现在在我哪儿住,这是她唯一的闺女,咱们都是街坊,又难了求你能帮一把”。王坎见他绝口不提当年救自己那事儿说:“我算什么?我小命都是你们家给的,一码算一码,这事儿我真的帮不了,我现在给你签字,以后公安查到这儿,或者谁给举报了,我怎么办?”。一股凉风吹来,王坎的酒精劲儿稍缓,他才注意到骡子扶着自己的外孙女在那儿哭泣。他也不是真要为难,只是想给这方骡子一个下马威,少见了人就说他王坎的命是他二弟拿全家的命换的。此时见目的达到,肥嘟嘟的脸上挂上微笑说:“方大哥,你年长我十几岁怎么受的起你这一拜,我签字是了”。王坎伸手去扶他,不想胃里的酒食翻涌,一口吐到了方娜娜和她姥爷的身上。方娜娜至今闻到酒气就想哕就是因为这个。

“叮铃铃,叮铃铃”手机响了。“景超,手机”方娜娜指着副驾驶上的手机说,这时候儿子的腿还搭在自己身上,她不方便伸手去拿。贺景超把手机递过来问:“你看下谁的电话”。方娜娜也没回答接过电话说:“喂,妈,我们还有一个小时就到医院啦”。方娜娜听到手机对面监护仪的滴滴声,声音有些哽咽。“路上慢点,听说今天有特大暴雨,你们要小心”。贺景超想看天气预报,7月10日周口驻马店地区有特大暴雨,如今已经是7月10日晚上十点半了,虽然天气不好,也没看出来要下雨呀。“知道了,妈”方娜娜挂断电话。“在前面服务区听一下,换我来开”方娜娜说。贺景超根据导航指引下了服务区,方娜娜叫醒孩子。这时候天空轰隆隆开始打起雷,闪电在天上四面八方开花,让这世界瞬间如白昼一般,天上压低的乌云也看得一清二楚。贺景超顺手在车里取了一把雨伞说:“看这天是要下雨啦”。轩宝躲在母亲的怀里睁开惺忪的眼问:“妈,到姥姥家了吗”。“快乐”方娜娜抱着他走向卫生间,等三人出来的时候暴雨已经开始倾泻而下,大风刮着大树似乎要拦腰折断,服务区用来隔离车的栏杆被风吹的顺着地面跑,然后撞击到一起发出呼啦咣当的声音。一会功夫地上汇聚成了“小河”,待到他们来到车子上时,车子旁边的水已经没过脚脖子,从地势高的地方向洼地湍急的流着。贺景超穿的凉鞋,他把老婆孩子送进后座自己又坐进了驾驶位。“赶紧把你的鞋子脱了,里面全是水”贺景超说。“这雨下的这么急?”方娜娜说

“淮河秦岭这一带是南北分界线,这里容易阻断海上的水汽”贺景超又在炫他的理科知识。“就你懂”方娜娜一边脱鞋子一边笑着说。她看着打在玻璃上密集的雨水说:“不知道姥爷能不能等到我回去”。“医生不是说了吗,还有一周......”贺景超从后视镜里看到老婆眼神黯然,想起她很多次因为姥爷病重而深夜哭泣,于是默默的把车打着。“你慢点开”方娜娜在后面提醒着。

“肿瘤科?在住院部十三楼”小护士用手指着后面说,“谢谢了”方娜娜把湿透的裙子在手里拧了又拧,水哗啦啦的流到地上。贺景超刚才尽力用身体护住儿子,方娜娜只顾着给他们两个打伞,自己身上却湿透了。从停车场到医院大厅不到30米距离,他们小跑着冲过来,依然湿了全身,此时医院里的积水深得已经没过膝盖。小护士指完路就跟旁边的同事抱怨说:“你看这城市里的排水系统,下点雨直接能看海了”。他们坐电梯到住院部十三楼,电梯门打开时候方敏慧和二舅方承年在电梯口等着。方承年在户口上是方娜娜的爸爸,但是她还是一直喊他二舅,或者舅。“二舅”方娜娜说。方敏惠看到女儿和女婿心里高兴,笑着说“娜娜来啦”。方承年从布袋里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根要递给贺景超。贺景超推开烟说:“二舅,我不抽,咱们去看姥爷吧”。方敏惠注意到娜娜怀里的轩宝,上前用手去摸孩子的脸说:“还睡着呢?”。方娜娜刚才在医院大厅的时候,轩宝还睁开眼,让他在大厅门口超外面“奔涌的河水”撒了一泡尿。但是他还吵着嚷着说要妈妈抱,方娜娜抱着他过来,不想这会儿在怀里睡着了。“轩宝”方敏惠用手摸着他肉嘟嘟的小脸,轩宝睁开眼笑笑了,看了看方敏惠喊了一句:“姥姥”。“轩宝你装睡呀?”方敏惠说,然后从方娜娜手里接过孩子。方承年在前面引路,贺景超跟着他,方娜娜和方敏惠一边逗着孩子一边向里面走。

医院的长廊里挤满了病人,这在驻马店市已经是最好的医院了。“什么时候转出来的?”贺景超问“昨天上午”方承年说。“因为又扩散了?”贺景超问

“嗯”方承年有些跟不上这个年轻小伙子的步伐,他高大帅气,身上总是有一股使不完的劲儿,当年娜娜把他领回家,方承年看他时候心里就想娜娜跟着他不会吃苦。“医生说这个年龄经不起再折腾了,昨天早上跟主治大夫说了,尽量减少痛苦,估计也就这几天了”。说话间几个人来到病房,病房里有四张床位,靠外面的是一个中年妇女,他头上缠满纱布,一边脸浮肿,斜躺在床上,旁边照顾他的人趴在床边睡着了。中间那个是一个女孩,头发掉的精光,也在睡觉,旁边像是她的母亲,两眼熬的通红在那儿给她擦拭身体。还有一张床是空的,最里面的是姥爷的床,在那儿照看的还有三舅承州,看到几个人进来站起身给贺景超让位置,倒热水。贺景超示意说:“三舅,别忙了,你坐吧”。方惠敏从柜子里拿出来两条崭新的毛巾递给贺景超和方娜娜说:“赶紧擦擦,都湿透了”。方娜娜看到躺在病床上的姥爷,还记得年前走的时候姥爷佝偻着背非要把一瓶奶塞给她,她小时候每次上学,姥爷总会给她准备一样东西,有时候是一个苹果,一把大枣,一块面包,或着是一瓶奶。在80年代儿孙们每年给他拿的过节礼品,他都会把好的藏起来,给方娜娜慢慢吃。她记得那年她上三年级,姥爷把两箱哇哈哈藏起来,让她喝了一个多月。大舅家的志刚和志勇知道了,告诉大妗子。因为这事儿大舅还跟姥爷吵了一架。方娜娜看着骨瘦如柴的姥爷,泪水从眼里哗哗的流着,刚才才擦干净的脸蛋又沾满了眼泪。方敏惠见她哭自己也跟着哭,方承年和方承州也都红了眼眶。方娜娜坐在床边上握住姥爷干枯的手说:“姥爷,姥爷”声音颤抖,鼻涕和眼泪滴在床单上,轩宝看到妈妈哭哇的也跟着哭了。方敏惠看到孩子哭说:“娜娜,干什么呢?好好跟姥爷说几句话”。她抱起轩宝一边哄着出去了,姥爷似乎听到了方娜娜的声音,他努力的睁开眼看到娜娜,然后又合上眼。嘴里念叨着什么,娜娜把耳朵贴近依然听不清楚。“姥爷,你想说什么?”“姥爷,姥爷”娜娜大声的说。贺景超看她情绪激动,上前一步,拍着她的肩膀安慰她。此时二舅和三舅两人在靠门口地方抽着烟聊天。姥爷再次睁开眼,看到贺景超,突然他的手抖动一下,眼睛睁大,显出惊恐的眼神。监护仪上滴滴的频率加快,心率从70骤然升到168.他抬起手指着贺景超,嘴里用极微弱的声音说:“石头,石头,别怪我.......别”。他气力不支,直接晕了过去。“快叫大夫”方娜娜喊道。

白天医院的住院部总是热闹的,早上8点大夫集体查房,有些专家会给家属讲一下病人病情和治疗方案,即使那些穷途末路的病人也要带给他们一丝希望。到9点以后部分病人的亲朋好友都陆陆续续过来了,带着各种礼品,远一些的亲戚把礼品放下寒暄几句就走了,近一些的还会推让着要求留下来照看。大多数家属会婉言拒绝,有些确实有感情的还会哭一会,擦干眼泪坐下来说几句话也就走了。方娜娜家也不例外,早上是大舅方承学的两个儿子,方至刚和方至用的媳妇带着孩子过来了,志刚和志勇比娜娜大7岁,如今也是人到中年,都在外地打工呢,托家里的媳妇多来走动照看着点。还有三舅方承州的儿子方至军和女儿方娟娟,他们因为离的近,每天也是要照例跑一趟的。让方敏惠意外的是三爷家的孙子方勇和女儿小萍也来了,方敏惠问候说:“三叔身体还好吧”,方勇十七八岁年纪,长的精瘦精瘦的,方萍倒是长的如一只花儿一样。方勇说:“爷爷身体不好,我妈让我跟小萍来看看大爷”。方敏惠想到这个时候还能想起来,已经很不容易了。“我平哥呢?”病房门口站着一个黑胖子,朝病房里喊着。“在最里面床位”方敏惠本来在护士长跟方勇聊天,听到有人在喊,知道他是找自己父亲,于是大声的回答着,“姑,我们走了”方萍说,方敏惠:“好,小勇路上慢点”。“知道了姑”方勇说。那个胖子中等身高,一脸的肥肉快把小鼻子和眼睛埋进脸上了,他身上穿着并不是很合身的西服,一个大肚子差点把里面的衬衣扣子憋开。他看到方敏惠身后的方萍,眼睛绕开方敏惠向后看了又看。“你平哥在第四个床位”方敏惠走近说,王涛此时才把目光移回来,满脸堆笑说:“哦哦,好”,他把手里提的礼品塞到方敏惠手里,那是一箱高档的礼盒。他叫王涛是王坎的儿子,村里王家人口本来就多,王坎虽然没什么好品性,但是为人和善,出手大方,竟然做了20年的村支书,临退休还把自己的儿子王涛扶上了村支书的位置。王涛从小和方娜娜一个班,他打小就是矮胖身材,在班里面“出手阔绰”,因此也收拢了不少小弟。“平哥,我是小涛啊”王涛拉住他的手说。“一直昏迷着”方承州上前说着递给王涛一根烟,王涛接过烟说:“医生说还能治不?”方承州摇摇头。方承州点上烟,要给王涛点上,护士从外面进来要给病人换药,护士说:“病区不能抽烟啊”,王涛于是和方承州一起去了楼梯口抽烟区,这时候方娜娜刚好从外面进来,她床一身潜棕色长袖,下面穿一件白色齐膝裙子,30岁的年纪白净而俏丽。王涛临走偷瞄了一下方娜娜,跟方承州大声的说着什么去走廊里了。王涛比起他父亲王坎多了几分真情,少了一些造作,这也是他自打做了村支书后树立的口碑。

方娜娜一早要去给姥爷买按摩枕,想着他如果醒过来每天可以躺着按摩一下,买完回来刚好碰到王涛,因为几年没见相互也认不出来,她只认为是哪一个远房亲戚,也没理会。自己好不容易请了一个月的假期回来,不管姥爷病情如何,一定要多照顾照顾他,回来后她喊着贺景超帮忙扶着姥爷给他擦擦身体。两个人从早上9点忙到下午一点总算坐下来休息一会,这时候看病人的逐渐走了,病房里也安静了下来,监护仪的声音再次格外的清晰。“妈妈,要妈妈.......”轩宝从护士的身上扭动着喊着,早上方娜娜把轩宝给母亲照看,护士站两个实习生看孩子可爱主动向前逗孩子玩儿,伸手要抱轩宝,轩宝也不认生,方敏惠就把孩子递过去了。后来进来的亲戚越来越多,她只顾着招呼亲戚确保轩宝给忘了,轩宝在小护士的身上踢打着哭着。贺景超急忙跑过去接过来说:“谢谢”,贺景超1.8身高,在三十多岁的年纪没一点发福的迹象,一头乌黑的头发,脸上冷俊。小护士羞涩的把孩子给他,转头跑到护士站跟其他人说:“你看那个人,好年轻啊,看着都不像孩子他爸爸”。另一个护士说:“看着不像是有孩子的人了”,旁边一个护士说:“怎么?你对人家有意思”,三人咯咯的笑着。

轩宝被抱着来到屋里,开始还争着要妈妈抱,方娜娜抱了他一会哄着说:“轩宝乖啊,让爸爸抱一会,妈妈还要给妈妈的姥爷擦身子”。“你要给他洗澡啊”轩宝说。“是呀,妈妈要给姥姥爷爷洗澡,所以轩宝”方娜娜说。“我让爸爸抱”轩宝主动伸手找贺景超。方娜娜和方敏惠把他身上里里外外擦了一遍,他身体已经瘦的皮包骨头了,方娜娜说:“妈,姥爷还能救活吗”“都90岁的人了,救活救不活又怎么样?也没几天了”“妈,姥爷是不是常念叨我来着”方娜娜自小跟着他,在孙子辈里跟他的感情最深。“是呀,你姥爷前几次化疗还比较清醒,还说要把家里的柿饼留给你回来吃呢”。方娜娜哽咽起来。“他最近不知道为什么老念叨石头,石头”,“什么石头?”方娜娜问。“我也不知道”方敏惠说。

“水,水......”方彦平的手指动了一下,方敏惠察觉到以后,听到他嘴里一直在说水。“拿水过来”方敏惠说。方娜娜端来一碗温热的白开水,方敏惠用勺子一次给他喂一点点进去。突然老人剧烈的咳嗽起来,监护仪心率跳到173,老人睁开眼喊:“水水.....”。然后他看到旁边的贺景超和轩宝说:“石头,石头,红军抓住喽”又晕了过去。护士走过来说:“谁让你们给他喂水的?病人输液不缺水,你们沾点水涂在他嘴上就好了”。

说来也奇怪,自从方娜娜一家回来以后,方彦平竟然慢慢好起来了,他开始能说话了,也能吃一些东西。到了第十二天,自己竟然能在走廊里来回走动了。家里人询问了大夫,大夫说:“癌症扩散,并不代表会立刻危及生命,这样的年纪能够好转还是保守治疗”。方彦平看到外孙女方娜娜自然是非常高兴,有时候盯着贺轩宝就是笑,盯得轩宝都害怕了。

“想回家”方彦平跟小孩子一样闹了一天的脾气了,方敏惠和儿子方承年方承州都不同意他回家,他赌气不吃饭。只有娜娜哄着他说让他回家他才吃一点点。有时候他老泪纵横的跟娜娜诉苦,说他老了以后不自由,天天寄人篱下。说他还想住以前的老院。娜娜知道那是他之前和妈妈姥爷住的地方,但是那里已经荒废十几年了,因为村东修了一条宽阔的公路,大家都往东迁,西边的院子逐渐荒废下来。那个院子坐北朝南,后面是一个土岗,那里是以前村子里人的“会议中心”。那儿也承载着娜娜小时候很多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