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密室

寒风卷着细雪拍打在雕花窗棂上,章燕婷踩着绣金线锦缎鞋往前迈了一步,鬓间金步摇随着动作晃出冷光:“母亲何必同她多费口舌?既不肯跪,唤护院进来打断她的腿便是!”

她斜眼瞥向立在门边的春喜,嘴角噙着讥笑。

这章府后院如今是她们母女的天下,章梓涵不过带了个瘦弱丫鬟,能翻出什么浪来。

“西魏律例有载,无故殴打朝廷命妇者,轻则抄没家产,重则流徙三千里。”章梓涵拢了拢狐裘领口,嗓音清泠如檐下冰棱,“父亲虽官居四品,能保母亲免受牢狱之灾,可祖父最重家声。”

邹氏涂着丹蔻的指甲猛地掐进掌心,扭头压低声音问女儿:“当真有这律条?”

“她惯会唬人!准时瞎编的!”章燕婷从鼻子里哼出声,翡翠耳坠在颊边乱颤。

“母亲若是不信,何不请温先生来问?”章梓涵截住话头,目光扫过窗外覆雪的青松。

那位从大学士府请来的老夫子,此刻应当正在东厢教导小公子章嘉鸿作策论。

邹氏脸色忽青忽白。

温先生是出了名的迂直,若知晓她们为难侯府夫人,怕是要将这事原原本本记在家训里。

她忽地瞥见春喜冻得发红的脸颊,眼底闪过狠厉:“主子我动不得,这贱婢总打得!来人——”

两个粗使婆子应声而入,不由分说将春喜拖到院中。

青石板上的积雪被踩出凌乱脚印,春喜单薄的棉衣瞬间洇出湿痕。

“春喜服侍不周,杖四十!”邹氏扶着黄花梨圈椅起身,腕间金镯撞出脆响。

章梓涵绣着缠枝莲纹的袖口微动,拦在举着刑杖的护院身前:“且慢!”

“怎的?”章燕婷抚着滚了银狐毛的袖缘,笑得花枝乱颤,“莫不是这丫鬟也碰不得?她可是章家的奴才!”

“母亲要打便打,只是……”章梓涵从袖中抽出一叠泛黄纸笺,玉指轻弹,“看完这些再动手不迟。”

邹氏接过时还带着三分不屑,待看清纸上墨迹,精心描画的柳叶眉渐渐拧作一团。

七年间,胭脂铺子的赊账、绸缎庄的尾款、书院修缮的工钱......林林总总竟逾二十万两白银。

“你!”邹氏指尖发抖,金箔护甲刮过纸面发出刺耳声响。

章燕婷凑过来瞧,顿时变了脸色:“侯爷岂会为这点银子向母亲讨要?”

“这点?”章梓涵轻笑一声,腕间翡翠镯子映着雪光,“二十万两够在朱雀街置办三进宅院了。侯爷近日正为军饷发愁,手头紧着呢!”

话音未落,邹氏已急急摆手。两个护院面面相觑,终是松开了春喜。

小丫鬟踉跄着扑到章梓涵脚边,冻紫的唇瓣直打颤。

“去廊下候着。”章梓涵替她拂去肩头碎雪,转身时眸光骤冷,“从今往后,我给章府每月一千两的贴补就此断了。”

“吃里扒外的孽障!”邹氏猛地拍案,震得茶盏叮当,“若不是我将你记作嫡女,你能嫁进康家?能在侯府威风凛凛?”

章燕婷忙搀住母亲,丹凤眼斜挑:“就是!母亲再怎么说都是你的嫡母,便是让你跪上三天三夜也是合乎规矩的!”

章梓涵指尖抚过袖口缠枝纹,迎着邹氏铁青的脸色,轻笑:“当年母亲肯将我记在名下,原是因着我拿出了生母留下的三万两私产。契书原件此刻正供在祠堂,母亲若是不愿再做这名义上的娘亲也不是不可以。”

她忽然从春喜捧着的锦匣中抽出一卷泛黄纸笺,“不如现下便请族老们做个见证,您归还三万两的银钱,我自请除籍。”

邹氏喉头一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章燕婷突然扑上来夺过纸卷,石榴红衣袖带翻案上茶盏。

青瓷碎裂声里,她已将那纸笺掷入炭盆。火舌倏地蹿起,将“叁万两”字样吞成灰烬。

“证据都毁了!看你还拿什么作妖!”章燕婷扶着酸枝木小几喘息,鬓角渗出细汗。

邹氏抚掌而笑:“到底是我的婷婷机灵!嘿嘿!”

“母亲糊涂了。”章梓涵慢悠悠从袖中又抽出一卷,“这样要紧的东西,岂会只备一份?方才烧的不过是拓本。”

素白指尖掠过纸上鲜红指印,“真正的契书,此刻正在康老太君佛龛下压着呢。”

“贱人!”章燕婷扬手便要掌掴,却见章梓涵侧身避开。

她扑了个空,镶着东珠的绣鞋踩在碎瓷片上,整个人朝前栽去。

护甲划过紫檀案几,生生在漆面刮出三道白痕。

“我的儿!”邹氏慌忙搀扶,却见章燕婷捂着肚子哀叫:“娘...我腹中绞痛…”

护甲直指章梓涵鼻尖:“若我孙儿有半分闪失,我决不轻饶了你!”话音未落,廊下已传来杂沓脚步声。

两个粗使婆子抬着软轿冲进来,将章燕婷团团围住。

章梓涵冷眼看着这出闹剧,转身拂落肩头雪粒:“春喜,回阆华苑。”

主仆二人踏出垂花门时,天际又飘起鹅毛雪。

春喜替她拢紧白狐裘,忍不住回头望:“夫人,她们这般欺负您,奴婢实在忍受不了!”

“且让她们闹。”章梓涵踩过积雪,鹿皮靴发出细碎咯吱声,“蹦跶不了几时了!”

阆华苑的朱漆门环上结着冰凌,推门时溅落几点雪沫。

满园素白中,一株老海棠虬枝盘曲,枯枝上凝着冰晶,恍若千树梨花。

章梓涵驻足仰头,呵出的白雾模糊了视线——这树是娘亲怀她那年亲手栽下,花开那日正是她呱呱坠地之时。

“取经卷来。”

春喜捧来描金木匣,里头整整齐齐码着《般若心经》。

章梓涵跪坐雪中,火折子点燃纸角时,忽然想起娘亲临终前攥着她的手说:“涵儿要像海棠,越是霜雪压枝,越要开得灼灼。”

灰烬打着旋儿飘向树梢,恍惚间似有幽香萦绕鼻端。

春喜突然轻呼:“小姐快看!”

最后一页经文化作青烟时,枝头竟绽开一点红萼。

章梓涵伸手接住飘落的雪片,触手却是温热,原是一滴泪坠在掌心。

“去书房。”她忽然起身,狐裘扫过阶前积雪。

春喜举着烛台跟进来,却见自家小姐按住博古架第三格青瓷瓶。

机括轻响,整面书墙缓缓转动,露出黑魆魆的密室入口。

霉味混着尘灰扑面而来,隐约可见石阶蜿蜒向下。

“小、小姐…”春喜攥紧她衣袖,“这怎么有个密室啊?”

“这是娘亲当年为护全我的安危所建。”章梓涵拾级而下,壁上的夜明珠渐次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