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入东宫

永和十二年春,京城。

本是硕果累累的金秋,却弥漫着一股腐朽的气息。城南贫民区的街道上,行人寥寥,偶有几个也是面色青白,捂着口鼻匆匆而过。空气中飘荡着苦涩的药味和若有若无的腐臭。

“让一让!让一让!“

一个身着粗布衣裳的少女拎着药箱,快步穿过狭窄的巷道。她身形纤细,却步伐稳健,一双杏眼明亮如星,与周遭的死气沉沉形成鲜明对比。

“楚姑娘来了!“巷子深处,一个老妇人从破旧的木门里探出头,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希望。

楚清歌点点头,径直走进昏暗的屋内。床上躺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面色发青,嘴唇乌紫,胸口几乎看不出起伏。

“什么时候开始的?“她一边问,一边已经搭上了男孩的脉搏。

“昨、昨天傍晚,突然就说头疼,然后就开始发热,半夜里咳了血...“孩子的母亲跪坐在床边,声音颤抖。

楚清歌眉头微蹙。脉象紊乱,时强时弱,这不是普通的风寒。她轻轻掀开男孩的衣领,果然在锁骨下方发现了一片暗红色的疹子。

“瘟疫。“她轻声道,屋内顿时响起一片抽气声。

“这...这可怎么办啊?...“孩子的母亲瘫软在地,泪如雨下。

楚清歌没有回答,她已经打开了随身携带的药箱。箱子里整齐排列着各种药材和小瓶,她熟练地取出几味药,混合研磨。

“去打盆清水来。“她头也不抬地吩咐。

老妇人连忙去办。楚清歌则从腰间取下一把小刀,在男孩的指尖轻轻一划,黑红色的血液缓缓渗出。她取了一滴放在鼻下轻嗅,眉头皱得更紧了。

“楚姑娘,水来了。“

楚清歌接过水盆,又从药箱深处取出一个青瓷小瓶,倒出几滴琥珀色的液体融入水中。顿时,一股清凉的香气弥漫开来。

“扶他起来。“

在众人的帮助下,楚清歌将药水缓缓灌入男孩口中。不过片刻,男孩青白的脸色竟然有了些许血色,呼吸也平稳了些。

“这...这简直是神迹!“老妇人惊呼。

楚清歌摇摇头:“只是暂时压制了症状。这次的瘟疫非同寻常,我需要更特殊的药材。“她从药箱里取出一包药粉交给孩子的母亲,“每三个时辰用温水冲服一次,明日我再来。“

走出阴暗的屋子,楚清歌深吸一口气。这已经是她近几天接诊的第七个类似病例了。城南贫民区医疗资源匮乏,太医院的太医没人愿意踏进这片土地。

楚清歌从小就能能感觉到患者体内的毒素,苏家,这个曾经在京城最有名的太医苏明远,如今只剩下她这个孤女。

回到位于城郊的小院,楚清歌刚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就察觉到了不对劲。院子里太安静了,连她养的那只总爱扑上来的大黄狗都不见踪影。

她的手悄悄摸向腰间藏着银针的暗袋。

“楚清歌?“

一个陌生的男声从屋内传出,说话的男子约莫二十七八岁。

“奉东宫太子之命,请楚姑娘即刻入宫。“男子语气生硬,眼中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太子殿下染疾,群医束手,听闻姑娘有奇术,特来相请。“

楚清歌心头一跳。太子?宫中太医云集,为何要找她这个民女?

“民女不过略通皮毛,恐怕难当大任。“她谨慎地回答。

男子上前一步,压低声音:“我是太子殿下贴身侍卫云宴,殿下症状与城南瘟疫相似,但更为凶险。太医院已经...已经下了病危诊断,所以不得不来请姑娘一试。“

楚清歌瞳孔微缩。城南那些被她救治的病人,太医院的人根本就无人来过,便宣布城南的百姓无药可治。

男子见楚清歌迟疑:“姑娘放心,不会有人知道你进宫是为太子治病的,你只需和我进宫,一切我都已安排好了。”

楚清歌也正等待着一个进宫的机会,她要查清真相。

“我需要带上我的药材。“片刻思索后,她说道。

男子明显松了口气:“姑娘所需,宫中应有尽有。“

楚清歌摇摇头,转身走向后院的小药房:“有些药,只有我有。“

她小心地从暗格中取出几个特制的药瓶,其中有一个白玉小瓶,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带上了。这是她的“净血丹“,药材里加了她自己的血液。若非情况紧急,她绝不会轻易使用。

半个时辰后,楚清歌第一次踏入了皇宫的朱红大门。高耸的宫墙,光滑如镜的地面,无处不在的侍卫宫女,都让她这个习惯了市井生活的民间女子感到窒息。

东宫比想象中更加肃穆压抑。廊下的侍卫个个面色凝重,太监宫女们走路都踮着脚尖,生怕发出一点声响。

“姑娘请。”

云宴带着楚清歌进了一屋,他让楚清歌在房间里先休息一下。

紧接着楚清歌就听见很多人说话的声音从隔壁房间传来,

“太子这病的蹊跷啊?时而如常人时而极度虚弱...“一老者道。

“太子殿下身体素来虚弱,偶感风寒,在加上政务劳累,也不奇怪”另一声音传来,好似与刚刚老者的意见相悖。

“各位大人辛苦了,既然各位大人意见不一,还请回太医院商议好后尽快治疗方案。太子殿下千金之躯,可一刻耽搁不得!”说话的是一位中年男子。

“赵大人说的是...我们这就回去商量...“

旁边参杂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快走,快走,莫扰了太子殿下.....“

随着门关上,房间里安静了下来。突然,楚清歌身后的屏风被推开来。

“楚姑娘,请您跟我这边走。”

楚清歌吓了一跳,但仍装作镇定。

楚清歌随着云宴从屏风处来到了刚刚传来对话声的屋子,原来两间屋子可以互通,屏风后面竟是个暗门。

楚清歌在云宴的带领下,来到床前,床前还站着一中年男子,腰间别着一枚铜钱,他上下打量着楚清歌,楚清歌不惧他的目光,

云宴忙和楚清歌介绍:“这是殿下的亲侍,赵无极大人。”

楚清歌向赵无极微微颔首,上前一步,伏在床沿才看清了太子的样子。

年轻的太子双眼紧闭,面色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灰色,与城南那些病人如出一辙,但又没有察觉到瘟疫的气息。楚清歌觉得不对,伸手过去用自己的袖口擦了一下太子的脸。

果然是人为,太子脸上的青灰色是用的颜料粉。

楚清歌转头看了下身边的云宴和赵无极。

云宴眼神中露出肯定,“楚姑娘果然非同寻常,太子殿下是不慎中毒,宫中有人要害殿下,我才不得不出此计。”

“那为何会找到我....?“楚清歌心头一震,太子中毒找到她,难道她的秘密被人发现了?

“太子中毒的前两日,正在为城南贫民区发生的瘟疫而忧心,听说您正巧治好了好几位瘟疫的百姓,太子本想要亲自出宫去视察,谁料到却突然毒发昏迷了。”

楚清歌听他这样一说,心才安定下来,只要她的秘密是安全的她就不怕。她为太子搭脉,仔细感受着脉搏的跳动。时快时慢,间或有短暂的停顿。“这是一种非常特殊的毒素,寻常方法检测不出。若不及时解毒,恐怕...“她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赵无极叹气道:“...找不出毒源,更不知如何解。”

说话间,楚清歌从怀里取出白玉小瓶,倒出一颗红色的丹药,喂进太子嘴里。

“楚姑娘...“云宴刚想制止。

“大人放心,这是我的家传解药,绝对不会有事。”,楚清歌心想要不是想多争取留在宫里的机会,才舍不得拿出自己的净血丹,她自去年研制出来后,到现在总共才研制出两颗。紧接着楚清歌继续说,“我需要查看殿下近日的饮食、用品,以及...“楚清歌犹豫了一下,“请允许我取一滴殿下的血。“

“这不可!“赵无极一步冲上前。

“让她试。“

一个虚弱但清晰的声音突然响起。床上的太子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正定定地看着楚清歌。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漆黑如墨,深邃如潭,尽管因病痛而黯淡,却依然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楚清歌一时怔住了。

“殿下!您醒了!”男子惊喜道。

太子——萧景珩轻轻抬手示意男子退下,目光仍锁定在楚清歌身上:“你说我中的这个毒,可有证据?“

楚清歌深吸一口气:“殿下应该心口处发黑,入夜后会全身冰冷,晨起又恢复如常是不是?这个毒罕见,我还不能确定是什么毒。”

萧景珩不言语,示意赵无极过来帮他查看。

赵无极解开太子衣裳,心口处果然透着青黑。

“城南得了瘟疫的人锁骨下方,是一片暗红色疹子,形如花瓣,按之不褪色。殿下只在脸上下功夫,都能瞒过太医院的院使们,可见太医们对城南瘟疫毫不关心,贫民区百姓的命真的不值一文。”

萧景珩眼睛定在楚清歌,脸上闪过一丝苦笑。“姑娘好像比我这个太子更体恤百姓...“

楚清歌察觉到自己的失言,虽然再对皇室作为不满,但确实也轮不到她对太子殿下如此说话。

“殿下现在可感觉好些...“楚清歌转移话题。

萧景珩伸手到楚清歌面前,问:“楚姑娘还需要取本宫的血吗?”

楚清歌立马往后屈了下身子:殿下已经醒了,不必...不必再取血了。...“

萧景珩见状放下手来,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出一口黑血。

“殿下!”赵无极和云宴紧张的冲上前。

“毒血排出是好事,殿下不必担心,只是如果想要把毒素全部解清,还需要很长额度时间。”

萧景珩对楚清歌道:“你需要什么,尽管提。若能解毒,必有重赏。”

“能为太子出力,是民女的荣幸,只是治疗这段时间,可能需要在宫中住下。”

就这样,楚清歌开始了她在宫中的第一天。她检查了太子近日的饮食记录,查看了他用过的物品,最后在一盆看似普通的熏香中发现了异常。

“就是它。“她指着香灰中几乎不可见的银色颗粒,“这是一种名为'寒心散'的奇毒,无色无味,混在熏香中缓慢释放。常人偶尔接触无碍,但长久使用在体内积攒到一定毒量,再食用大寒之物,会骤然爆发。她的净血丹也只能起到七天的净化作用,七天后如果还没找到解药,又会复发。

“寒心散?“萧景珩问道。

楚清歌犹豫了一下:“寒心散曾在北境出现过,殿下可是得罪了北境...“

“是他!“萧景珩早就猜到是三皇子萧景玄。

皇帝自年初开始自称要闭关修炼,政事交由太子打理,可朝堂这么多年来都是皇后一党专政。太子生母先皇后早逝,他这个太子之位早就被盯上了。

一激动,萧景珩又吐了一口黑血,倒在床上。楚清歌立即取出银针,为他施了一套特殊的针法。施完针,她额上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

施针结束后一刻钟,萧景珩恢复许多,注视着楚清歌疲惫却依然坚定的面容,轻声道:“多谢。“

夜深了,楚清歌被安排在偏殿休息。她谢绝了宫女们的伺候,独自在灯下研究从太子熏香中取出的毒物样本。

这种毒太过罕见,若非她曾在父亲留下的手札中见过描述,恐怕也难以辨认。父亲的手札中记载,寒心散来是北境秘毒,一般人绝对得不到此物,而太子中毒已久,看来此人早就在太子身边开始下毒。

一阵风吹过,烛火摇曳。楚清歌猛地抬头,窗户不知何时开了一条缝。

她悄悄起身,从药箱中取出一包药粉握在手中,缓步走向窗户。就在她伸手要关窗的瞬间,一个黑影从窗外扑来!

楚清歌侧身闪避,同时将手中药粉撒出。黑影发出一声闷哼,动作明显迟缓下来,但仍挥刀向她砍来。

“来人啊!有刺客!“楚清歌一边呼喊,一边抓起桌上的茶壶砸向黑衣人。

黑衣人轻松避开茶壶,正要再次攻击,门外已经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一个转身翻出窗外,消失在夜色中。

侍卫们破门而入时,只看到惊魂未定的楚清歌和打开的窗户。

“怎么回事?“一个冷峻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众人连忙让开,萧景珩披着外衣站在那里,云宴在他身后,他的脸色仍有些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锐利。

楚清歌简单叙述了经过,但隐去了自己用药粉抵抗的部分,只说刺客是被她的呼救声吓跑的。

萧景珩的目光在房间内扫视了一圈,最后落在桌上的毒物样本上,眼中闪过一丝深思。

“给楚姑娘换个房间,加派侍卫。“他简短地吩咐,然后对楚清歌道,“明日继续治疗。“

待众人退去,楚清歌才长舒一口气,双腿一软坐在了床边。她摊开手掌,掌心处有一道浅浅的割痕——那是她撒药粉时不小心被刀锋擦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