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天都城(上)

通天宝马可日奔百里,因为长时间被沉重的马车束缚,蹄铁在青石板上拖出迟缓的声响,加上四人或多或少都受了伤,一路需要静心修养,原本计划半月抵达天都城的脚程,硬是多走了半个多月……

初夏的天都城热闹非凡,青石板路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混杂着各种各样的嘈杂声,沿途丝绸庄的锦缎随风轻扬,酒肆飘出的酒香,饭馆飘出的饭香,混着胭脂气息,无不彰显着云皇的富饶。

一辆漆色斑驳的马车缓缓驶入城门,车辕上的琉璃月勒住缰绳,指腹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的铃铛——那是林洛为了感激她救命之恩赠与她的,全然不知此刻的林洛正挤在角落,一手挽着车帘,眼睛却是直勾勾的盯着她。

车厢内,宫岷澍倚着软垫闭目养神,洛桑她无意识转动着手腕上的金刚镯,这金刚镯是一对,是去年临别时,小墨亲手为她戴上的,内侧还刻着工整的“连理枝“。此刻金镯随着马车颠簸轻碰,发出细碎声响,倒像是小墨从前在她耳边的絮语。

“又在想心上人了?“宫岷澍调侃让洛桑猛地回神,她慌忙攥紧袖口,却被眼尖的琉璃月瞥见晃动的镯影。

“是天都城那位?“琉璃月回过来跟着打趣道。

洛桑不语,别过头,望着车窗外快速后退的街景,青瓦白墙渐渐染上金边,这离天都城越近,心口的悸动就越强烈。

马车穿过闹市,在闹市中一座庞大的府邸前停下。朱漆大门足有两人高,鎏金门钉在阳光中泛着金光,门前石狮怒目圆睁,连底座都雕刻着云海腾龙的纹样。琉璃月翻身下马,她摸出怀中刻着昊天纹章的符节,径直走上前把符节递到门吏手上:“劳烦通传,昊天娑阳王求见太子牧云戈殿下。”

话音未落,门内忽然传来环佩轻响。身着紫色锦袍的青年负手而出,衣摆绣着金线暗纹,腰间玉珏温润如他面容般和善,却不失大气。

牧云戈抬手示意门吏退下,目光掠过琉璃月,径直走向马车,笑意却不减分毫:“娑阳王一行连日奔波,本王已备下接风宴,还请入内歇息。”

宫岷澍掀开缀着暗纹的车帘,琉璃瓦映着朝阳刺得人眯起眼,檐角铜铃叮咚作响,混着街边小贩的吆喝声,将半月来的血腥与疲惫都搅碎在这繁华盛景里。

“素闻娑阳王淡泊名利,精研五行八卦之妙,深谙阴阳神学之道,更兼修真问道、术法通玄,今日得见真人风采,一定要向娑阳王请教请教。”牧云戈抬手虚引,目光扫过宫岷澍的一身素衣,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宫岷澍微微躬身,素色长袍扫过阶梯:“承蒙太子殿下承蒙抬爱,实不敢当。我研习术数不过数载,尚有诸多未解之处,此次前往,一是为我兄长求亲,缔结两国友好,二是为求至宝佛陀灵,万望太子殿下能够舍予。”

两人并肩踏入宅邸,檐廊下悬着的鹦鹉突然扑棱棱叫起来,惊起满院蔷薇香。

洛桑和林洛紧随其后,看着两人前行的背影面面相觑。“他……他竟然是娑阳王?”林洛攥着剑柄的手微微发抖,想起前日在妖兽窝,山匪团里,宫岷澍单手挥剑斩杀妖兽,又以自身术法抵御土匪团的模样,很难把他跟王室联系在一起,而自己还拜了他为师。

“可不是?”洛桑拉了拉林洛的衣袖,“难怪那晚他说,王室自古多变数,原来真是亲王殿下。”

林洛突然转头,盯着琉璃月,“师父是昊天的娑阳王,这么大的事,你先前怎么不说?”

琉璃月一脸不屑,指尖把玩着一缕发丝:“师父又不稀罕王位,王位于他而言只是负担。这次若不是为了替长兄求娶青樱公主……”她话音未落,林洛已瞪圆眼睛:“求取公主,你们就这样空手求亲?云皇能答应?”

“师哥,你想啥呢?”琉璃月嗤笑一声,从靴筒里抽出封信笺晃了晃,“这礼聘我们出发前王上就送了过来,师父只是代表王上诚意。”

“那为何你们不跟聘车一起,反而分开走?”洛桑凑近,压低声音,“是有不可说的私事?”

琉璃月忽然噤声,目光投向远处假山后露出的半角飞檐。洛桑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心跳陡然漏了一拍——那座假山后,守卫众多,似乎藏着什么重要的东西。

“不会真的是来求取佛陀灵的吧?”洛桑压低声音,刚出发时,琉璃月曾经提到过的话。

“听说那东西能活死人肉白骨,这是真的假的……”林洛好奇的追问道。

琉璃月猛地转身,一不留神手给舞到柱子上,发出闷响:“没有的事,先前都是唬你的,师父是来给王上求亲的!”她快步跟上前方两人,衣袂带起的风卷起地上半片残花,林洛见琉璃月走了,赶忙追了上去,洛桑望着她们远去的背影,总觉得他们这趟天都城之行,恐怕远不止求亲这般简单。

而此刻太子府的紫檀木厅里,鎏金兽炉飘着龙涎香。宫岷澍修长的指尖叩着冰裂纹茶盏,目光掠过窗外那株开得如火如荼的曼殊沙华,忽而想起西瑶国的一桩往事。

“花开时叶已落尽,叶生时花已凋零。“他轻笑一声,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晃出涟漪,“听闻贵国陛下龙体欠安,如今朝堂三足鼎立——***、王后党、五皇子党,倒比这春日繁花更热闹。“

牧云戈握着青玉镇纸的手骤然收紧,鎏金纹案被压出细微的声响:“此乃云皇家事,自有陛下圣裁。“

“天家之事,是家事,也是国事。“宫岷澍将酒杯重重搁在案上,惊飞了梁间栖着的燕雀,“太子殿下可还记得三年前,西瑶国的龙凤胎姐姐卓尔沁和弟弟诺嘉瓦原本是感情深厚的同胞。然而西瑶王突然病逝,因生前未立下继承人,朝中大臣各自站队、从中煽动,两姐弟就王位展开激烈争夺。最后双方兵戎相见,最后卓尔沁胜出,被大臣们拥立为女帝,而曼殊沙华也被卓尔沁誉为国花,就像他和弟弟的感情,只有在萌芽的时候才能够相守,一旦生长,花开时叶落尽,叶生时花凋零,只有一方胜。”

空气瞬间凝固。

牧云戈也听过国花曼殊沙华的故事,但此刻对方旧事重提,分明在暗指党争。

“贵国王上对云皇储位之争,持何态度?“牧云戈强压下翻涌的情绪。

“兄长向来主张睦邻友好,不过......“宫岷澍话音突然压低,“我倒觉得,嫡长为尊才是天道正统。可惜我既非昊天之王,也非云皇之臣,终究是说了不算的外人。“说罢仰头饮尽杯中酒,喉结滚动间,酒液顺着下颌线滑进素色衣襟。

牧云戈怎会不知自己的处境?表面上的太子之位,实则早已被牧云涤的军功与牧云谨的贤名蚕食殆尽。“天家兄弟,向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他自嘲地冷笑。

“未必。“宫岷澍忽然起身,广袖扫过案几,带起一阵劲风。

牧云戈猛地抬头:“娑阳王可有破局之法?“

然后示意侍卫把捧上的檀木匣打开,温润的光晕灼灼生辉。佛陀灵在锦缎上流转着柔和的光泽。

宫岷澍拈起佛陀灵,在指间缓缓转动:“这物件于你而言,不过是块石头。“他忽然凑近,身上的松烟墨香混着酒香扑面而来,“王后党经营朝堂二十年,盘根错节;五皇子请出无极大师,背后还有三大宗门撑腰。“话音一顿,将佛陀灵重重抛回木匣,“依我看,殿下不如效仿前朝牧云荣庆,主动请辞太子之位,远离这是非之地。“

“当真没有其他路可走?“牧云戈死死攥住桌角,指节泛白。

宫岷澍走到牧云戈跟前,轻笑:“目前局势来看,你没有更好的选择,当然你也可以坐山观虎斗,看后续有没有转圜余地,毕竟风水轮流转。”宫岷澍嘴角微微上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