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是妖魔的食粮，绝望是地狱的裂缝。”
一本被翻烂的书赫然写着这句话，林晃司穿好了破旧的西装外套，顺手合上了这本破旧不堪的便携式牛皮书，放进了自己的内袋里。
今天他接到了一个新的委托，歌舞伎町发生了一桩与科幻小说相似的恐怖案件。如果林晃司没有记错的话，这桩案件被警视厅称作“环界凶杀案”。
《环界》一部发行连载于1989年的恐怖小说，主要讲述的是女高中生们因为一盘来路不明的录像带接连死亡的故事。
不过，因为一部录像带接连死去的，是男人们。
1991年的早冬阴雨连绵，东京的雨像生锈的针，细密地扎进了歌舞伎町的街道里，霓虹在雨幕中被晕染成了血色光斑。
红蓝灯牌在雨幕中洇成一片血污，柏青哥店招牌忽明忽暗，映得积水坑里漂浮的烟头似溺死的萤火虫，垃圾堆里的酸臭味刺得人鼻腔发麻。
街角的柏青哥店飘着失业自杀者的游魂，它们啃食着路人丢弃的彩票，仿佛那纸片是最后的希望。
无论经济萧条成什么样子，歌舞伎町的夜晚似乎永远不会落幕。
夜总会嘈杂的声音透过了冰凉的混泥土墙，迪斯科舞厅沉闷的鼓点像是要吞噬人心。
“林君！”
警戒线外的真田警视挥手，声音略显疲惫，他双肩的警徽在路灯下泛着尸蜡般的青光。
“这已经是第五个了，表皮完好，内脏全部碳化。绝对是‘环界’……”
他咽下了后半句，喉结滚动的声音和雨声混杂在了一起。
林晃司钻进了黄色警戒线，一股闷臭混杂着焦糊味扑面而来，像塞满鱼内脏的微波炉炸开，腥膻过着焦糊甜腻的味道，在喉结凝结成块。
与其说是一间住宅，倒不如说这里是粉红录像带经常租用的片场。
八十年代末至九十年代初，是粉红录像带发展最迅猛的时间段。歌舞伎町一带，凡是上了年头的屋子，大多租给了录像带公司。每天都有着不同的男女主角在同一间屋子里上演着不同的故事。
腐臭味混杂着烤箱加热过度的焦糊味扑面而来，在场的刑警们都忍不住皱眉捏着鼻头。
林晃司蹲了下去，死者松松垮垮的立领Polo衫耷拉着，露出了锁骨上的紫斑。林晃司凑近死者，他的虹膜上残留着因为惊恐而呈放射状的血丝。
“强光照射。”法医陈述着。
“或者说，”林晃司不顾法医的阻拦，指尖触摸着死者冰凉的眼皮，“看了不该看的东西。”
林晃司作为一个驱魔人，多少了解一些唯物主义的解剖学知识，但比起专业法医，还是逊色很多。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驱魔人和法医做的都是同一种事情，只不过术业有专攻，两人从尸体上得到的讯息完全不同。
“您应该想看这个。”
法医配合着林晃司的节奏，指了指死者的手臂。
死者右手食指那儿以诡异的角度蜷曲着，更匪夷所思的，他的指尖上有一团莫名其妙的半透明液体。
“有点意思，不过这里是歌舞伎町，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林晃司不顾现场沉默的氛围，眼神对上法医后，忍不住笑了起来。
“咳咳。”真田警视尴尬地咳嗽着，“死亡时间应该是在三个小时以前，也就是10月21日的晚上十一点。”
“死者名叫平川雅人，23岁，是录像带公司MOODYZ的员工，主要负责外勤与片场工作。”
MOODYZ是两年前开办的新公司，最近在粉红录像带风生水起，大有取代村西透钻石映像的架势。
“MOODYZ计划在今晚凌晨开工，便让平川提前过来布置片场，剧组赶到现场后发现平川已经死亡。要不然，我们恐怕不能及时赶到片场。”
平川雅人有可能是在完成公司安排的任务后，打开了电视机，想要看一部录像带放松一下。没想到，他恰好打开了那部最不该打开的录像带。
“凌晨开工？真田警视不觉得很奇怪吗？”林晃司的注意力离开了尸体，他意识到尸体并不是揭开真相的关键。
“更奇怪的是，”林晃司把手放在了电视机上，外壳烫得惊人，仿佛有一团炭火在显像管里闷烧着。他缩回了手，掌心已烙出两道红痕。
可是，电视屏幕却凝结着一层冰晶似的白霜。霜花在黑暗中诡异地蔓延着，爬过死者僵硬的脚踝，在他的虹膜上留下了一串蜘网状的纹路。
“电视屏幕还是热乎乎的。”
按照常理来说，电视关机后十多分钟的时间就会冷却下来，可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房间里唯一一件电器竟然还隐藏着如此秘密。
林晃司不相信在场所有刑警都没有留意到电视机的异常。
真田警视颔首，他感觉这位看似散漫的驱魔人或许真的能够解决这桩“灵异事件”。
之前那些自称警界百年难见的天才们，来到凶案现场后一头雾水，警视厅这才不得不依赖阴阳寮推荐的驱魔人。
“既然是环界凶杀案，那么每一位死者可能都在看完某一部录像带后突然死亡。那么，警视厅为什么不立马下令禁止这部录像带的售卖？”
林晃司收回了之前吊儿郎当的神情，语气一沉，“难道，警视厅想要钓鱼执法？还是说你们的某一位高层贪污受贿……”
真田警视瞳孔一震，“林君，慎言！”
气氛凝重之时，林晃司胸口骤然灼痛，他有条不紊地掏出了这本阴阳寮新印发的《百鬼夜行新抄卷》。封面的烫金标题早已脱落，此刻却渗出了新鲜血渍般的潮气。
纸页哗啦哗啦地自动翻页，定格在了“妖”字部，那是记载络新妇诅咒的章节。
即便不是驱魔人，凡是曰本人都了解络新妇的怪谈神话。
江户时代之后，络新妇的妖力逐渐强大，她成为了魅惑、阴谋与致命诱惑的代言词。她的本体是蜘蛛，通体艳丽，喜欢用蛛丝缠绕猎物，腹部有着一张美艳的人脸。
络新妇往往以绝世美女的面貌出现在俗世间，或是穿着和服弹奏着三味线，或是一身洋装出现在名流酒会上，她的眼中只有男人们。
但是林晃司很清楚作案者不可能是络新妇，她现在只对上流社会里那些装模作样的男人们感兴趣。更重要的是，络新妇天性怕火，怎么可能用火将死者的内脏烧成碳灰，眼前这个妖物绝对不是络新妇！
显然，那位幕后真凶在模仿络新妇的气息，误导了《百鬼夜行新抄卷》的判断。
“阴阳寮的东西可真不好用。”
林晃司一边吐槽着，一边把牛皮书收回了口袋里，掏出了他真正要用的罗盘。
或许是感受到了罗盘那与众不同的磁场，小小房间里的空气疯狂扭转着，显现出一道道扭曲的波纹。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真田警视作为普通人，没有开天眼，自然看不到密闭空间里正在发生的一切。可是，他却本能地开始害怕。
“喂，到底在做什……”
林晃司打断了他，“这是江户时代的回魂印。”
话音还没有落下，他蘸取了地上快要凝固的血水，快步来到了电视机前，在屏幕上画出了一个逆五芒星。眨眼之间，林晃司便将灵力灌输在阵法之上。
“出来吧，不要在装神弄鬼了！”
真田警视下意识后撤了一步，手腕自然放在了腰间的手枪那儿。他觉得这个驱魔人很奇怪，既然来自阴阳寮，不用曰本本土道法，竟然用西方的逆五芒星召唤恶魔。
所有人屏气凝神，以为将要发生一些终身难忘的恐怖画面，可是过了一分钟后仍然没有什么动静。
大家面面相觑，觉得装神弄鬼的人应该是林晃司。
“林君，你真的……”
真田警视话还没有说完，吊灯突然炸裂，玻璃碎片却没有落地。它们悬浮在半空，被无数银丝粘连成剑阵，每一枚碎片都倒映出不同的脸。
哭泣的艺伎、狂笑的暴发户……
真田的配枪在掌心里剧烈震颤，扳机自动扣下。子弹擦过了林晃司耳畔，击穿电视机的瞬间，雪花屏幕里伸出了三只青白的手。
一只手攥住子弹捏成齑粉，一只撕开了屏幕裂缝，最后那只手指向了林晃司——
“嘘，轮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