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过赤沙城那厚重门洞的瞬间,浑浊黄沙与刺鼻铁锈味混合的窒息感扑面而来。狭窄的街道扭曲如蛇,两侧是层层叠叠、如同违章搭建巢穴般的石屋和木棚,在昏暗的光线下向高处延伸,几乎遮蔽了天穹。悬在头顶晾晒的兽皮、滴着污水的腐烂藤蔓、散发腥臭的垃圾堆,构成了一条条压抑的隧道。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混杂着劣质丹药的刺鼻香气、烹煮不知名兽肉的膻臊、修士体臭以及一股更深的、仿佛沉积了无数绝望暴戾的阴冷气息。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吸入细密的砂砾。
陆离穿过拥挤、推搡的人潮,如同一条沉默的游鱼。污秽的气息、吵闹的喧哗试图粘附他的神经,却总在靠近时被他体内《淬体诀》那沉如山岳的根基本能地震开,又被眉心补天石悄然流转的一抹温润驱散无形。
他目标是城西的“听风栈”,据说是散修聚集打探消息的去处。穿过一条充斥着劣质法器吆喝声的巷子,前方地势陡然开阔,出现一个半天然的石窟广场。这里是赤沙城最繁忙的“血屠角”,巨大的凹坑形同露天斗兽场。凹坑中心是数个高出地面的石台,此刻鲜血淋漓,正进行着一场血腥的搏杀。周围是层层叠叠如同看台般的石阶和临时铺位,挤满了赤红着双眼嘶吼下注的修士。煞气冲天,怨念凝结,几乎形成肉眼可见的淡红色雾霭。
陆离在边缘一处稍高的石阶站定,视线扫过沸腾的人群。他的目光很快锁定在下方近石台的一个角落。那里围着一小圈人,圈中站着一个高瘦麻衣青年——龙焱。他背对喧嚣的角斗,正慢条斯理地对付着手里一块啃了一半的粗粝肉干,咀嚼得异常专注。
乍看之下,他毫不起眼。但在陆离的灵觉中,此人就像一个平静无波的水潭深处,暗藏着不合逻辑的湍急漩涡。龙焱啃食的动作极为缓慢,每一次下颚开合都带着一种古怪的韵律。就是现在!陆离心中微动,补天石反馈的信息流骤然加强,清晰地映照出龙焱丹田位置——那里如同连接着一口无形的涌泉!在肉干纤维被牙齿磨碎的瞬间,一股纯粹、稳定却又极其突兀的灵力流凭空涌出,没有丝毫来源,没有经脉搬运炼化的痕迹,就那么自然而然地注入他的丹田气海!
嗡!
龙焱的气息以肉眼可见的方式,瞬间拔高了一层!仿佛吹胀的气球。从筑基七层后期,径直跃升到筑基八层初期!整个过程短暂得如同错觉,没有光华闪烁,没有灵力波动外溢,甚至连他咀嚼的动作都只是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他面无表情地咽下食物,仿佛刚才晋升的不是他自己。周围吵闹的赌徒似乎被角斗台新的搏杀吸引,根本无人关注角落里这个啃干粮的家伙。
自动升级…陆离收回目光,补天石将那“外来注入”的扭曲感标注得清晰无比。不需要苦修,没有瓶颈,修为如同按表行走的水银柱,稳定攀升。这挂,简单粗暴得令人心底发寒。
陆离绕过人声鼎沸的血屠角,拐入相对安静些的西城区域。这里的建筑略显规整,但也散发着经年累月的晦暗气息。前方就是听风栈,一座依着巨大风蚀岩壁开凿的三层石楼,门口人来人往。
“站住!闲杂人等止步!验牌!灵石或血战令!”一个声音骤然在栈门侧前方炸响,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说话的是两个魁梧的守卫,穿着制式的赤色皮甲,堵在听风栈入口的石拱门处。他们身后,一块暗红色的石碑散发着微弱的排斥力场,显然是一种入栈的资格屏障。左侧守卫正严厉地拦下两个衣着寒酸、试图讲价的散修。
一个瘦小的身影,穿着比陆离还破旧的灰布短打,佝偻着背,似乎想从守卫抬起的胳膊下钻过去。那守卫冷笑一声,看也不看,蒲扇般的大手带着风声,狠狠向下摁去!按那落点,足以让这瘦小散修脊骨断裂!一股筑基后期的灵力牢牢锁定了目标,将他禁锢在原地。
呼!
巨大的黑影伴随着沉闷如山移动的压迫感骤然从陆离斜后方高速冲来!
肩抗漆黑巨刀的仇万仞!
他无视一切,目标直指听风栈大门!那阻挡在陆离和门口方向的两个守卫与瘦小散修,在他眼中不过是碍事的沙袋!
“滚开!”厉喝如闷雷炸响!
仇万仞眼中没有丝毫情绪波动,只有两点浓得化不开的、纯粹极致的猩红!那猩红光芒在他扫向那两个守卫的瞬间,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射出,精准地刺在守卫身上!在陆离补天石的感知中,那两个原本气息稳定、灵力浑厚的守卫,周身流转的光华骤然一暗!护身灵力并非被强力打破,而是像被抽走了关键的支柱螺丝,瞬间自行瓦解崩塌!坚固的防御网络出现了两个肉眼难辨的“点”!致命的点!
摁向瘦小散修的守卫脸色剧变,刚要惊呼出声。仇万仞高大的身影已经如山倾般撞至近前!他甚至没有放下肩上的黑煞巨刀,只用那只同样缠绕着煞气的左手,如同驱赶苍蝇般横着向外一扇!
砰!砰!
两声闷响几乎同时传来!带着骨骼碎裂的清晰音效。那两个筑基后期的守卫如同被狂风卷起的破草席,口中鲜血狂喷,身体不受控制地离地倒飞,狠狠撞在后面那暗红色的屏障石碑上!石碑嗡鸣作响,光幕剧烈闪烁,差点崩碎!
守卫挣扎着想爬起,剧痛和重创带来的虚弱让他们只能发出痛苦的呻吟。
仇万仞收回左手,看都没看那两个守卫和惊吓得瘫软在地的瘦小散修。猩红的目光只在门内隐约的喧嚣上停留一瞬,嘴角扯起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废物,连一刀的价值都没有。”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刮过周围瞬间死寂的人群耳膜,带着一种俯瞰蝼蚁的漠然。他肩扛巨刀,大步流星地踏入了听风栈的拱门,暗红光幕在他身上微微一闪,并未阻拦。
石拱门周围彻底安静下来。围观者被那霸道的凶戾震住,眼神中满是惊惧。
陆离的视线从两个爬不起来的守卫身上收回,补天石清晰地记录下那红点锁定、瓦解防御的瞬间。这不仅是洞悉弱点,更是用目光强制其“显现”弱点!规则层面令人发指的能力。
就在这死寂弥漫之时,一个兴奋得近乎雀跃的声音在不远处的角落陡然响起,打破了压抑:
“哈!我的运气也太棒了吧!”
陆离目光微转。
听风栈石拱门旁,支着一个简陋的小摊,摊主正有气无力地吆喝着过季的地藏菇。摊位的角落阴影里,一个身着彩羽霓裳、赤着双足的妖族少女正兴奋地跺着脚。她的位置选得巧妙,既能看到仇万仞的霸道入场,又自成一处小天地。
圣女!
她的眼睛亮得惊人,紧紧盯着自己白皙如玉的右手。在陆离补天石的灵觉视角下,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空间涟漪正从她指尖前方虚无处迅速消退。同时,一枚龙眼大小、通体赤红如火、表面流淌着金色云纹的丹药,仿佛刚刚穿过看不见的门扉,“叮当”一声,极其精准地掉落在她早已摊开的手掌心!
异香瞬间弥漫,虽然短暂,却压过了地藏菇的土腥味。
“九转融血丹!”旁边一个识货的老散修倒吸一口凉气,眼珠子都快瞪出来。
圣女对周围贪婪、羡慕、震惊的目光视若无睹,只顾着兴奋地捧着那枚价值连城的宝丹。另一只手快活地在身前虚空中连点了几下,做出几个无人能看懂的手势。陆离的灵觉“看到”一个仅存在一刹那的、七彩缤纷的虚幻轮盘在她指尖前方一闪而逝,彻底消散。
“系统果然待我不薄!”她得意地咯咯笑起来,声音清脆娇媚,“正愁着听风栈里那帮人不好糊弄呢,入场的门槛费这不就来了?还能剩不少买点好玩的!”
她把玩着丹药,目光瞥了一眼仇万仞消失的栈内,又带着几分好奇扫了一圈脸色各异的围观者,最后落在自己光洁的脚踝上轻轻摇动的银铃上,自言自语般嘟囔道:“不知道这次秘境里,是‘逆鳞护心镜’先出来呢,还是‘刹那烟罗’先到我碗里来?系统,给个预告呀?”
她旁若无人的姿态和那句引人遐想的自语,更让周围人的呼吸粗重了几分。
陆离沉默地收回目光,这抽奖系统的出现方式同样扭曲了规则,带着一种七彩的黏腻感。
他没有停留,迈开脚步,如同最普通的旅人,在那两个守卫痛苦、惊惧又愤恨的目光注视下,平静地跨过了拱门入口的光幕。
听风栈内别有洞天,光线不算明亮但尚可看清。巨大的岩洞被开凿成多层空间,人声鼎沸,烟雾缭绕。各种谈论声、讨价还价声、争吵声、斗法邀约声混杂在一起。
陆离穿过乱糟糟的大堂,顺着粗犷石阶走向稍微清净些的二楼。他的脚步在楼梯拐角的平台微顿。前方,透过一扇半开的石窗,可以看到听风栈后方高坡上一处地势绝佳的观景平台。
平台上站着四个人影。为首一人身着藏青法袍,面白无须,神情漠然如冰,正是城门口见过的那位重生者“百晓生”!他手中一块玉符光芒流转,正对着下方栈内外的情况缓缓移动目光。他身边另三个同伴也各自持有不同的法器,低声交谈着,像是在接收和传递信息。几人的目光如同探照灯,不断在下方涌动的人潮中扫过,尤其在他刚刚踏入栈门的背影上,以及仇万仞走向角落座位、圣女得意展示丹药的方向短暂停留了一下,如同在确认编号的货物。
百晓生的手指在玉符上轻轻划过一道轨迹,嘴唇无声开合了一下。陆离的耳中仿佛捕捉到一丝极细微的意念碎片:“…目标三号(陆离)入栈,行为模式基线记录…目标四号(仇万仞)位置锁定…目标六号(圣女)干扰行为已归档…注意…引导流言…重宝‘血藤洞’坐标泄露准备…”
冰冷的算计感如同跗骨之蛆。
陆离不动声色,继续迈步向上。他找了个靠近二楼外侧石栏、可以看清栈内大部分区域也相对僻静的角落位置坐下。柴刀随意挂在桌边。
远处高台上,百晓生的目光如同盘旋的鹰隼,无声地再次扫过这片混乱的集市一角,扫过他这普通的身影,仿佛在审视棋局上的某一颗平凡棋子。随后,他的目光转向远处城墙方向——那里正是通往秘境裂口的必经之路。无形的压力笼罩着整个赤沙城。
陆离的目光越过栈内涌动的人头,也望向同一个方向。他的手指在粗粝的石桌边缘轻轻滑过,那里残留着不知多少人曾留下的汗渍与血迹。他指尖微动,柴刀刀柄尾端在桌下的阴影里,如同蛰伏猎物的呼吸般,轻轻敲在冰冷的石地板上。
笃。
一声轻响,淹没在喧嚣里。像是对远方那漠然注视的不语回应,更像是战鼓敲响前深沉的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