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南山的雾带着腥甜味。
我拨开挡路的茶树枝，叶片背面密布的血丝纹路在指尖留下黏腻触感。沈惊鸿蹲在三步外的溪石上，腕间小鼎里的青铜剑模型正在高频震颤，鼎口飘出的青烟凝成箭头形状，直指半山腰那棵歪脖子老茶树。
“茶烟走蛇形，树影藏人踪。“她突然用剑尖挑起片落叶，叶脉在阳光下突然扭曲，组成个残缺的八卦图，“有人用茶树做阵眼，布了九宫移魂阵。“
照胆剑在鞘中发出不安的嗡鸣。自从东海归来，剑柄的血玉凤凰纹就时常泛出青光，此刻那光芒正与茶烟箭头相互呼应。我按住剑柄，掌心传来细微刺痛——剑身内部的星图脉络正在自行重组，排列成终南山的地形图。
“小心脚下。“沈惊鸿突然拽住我后领。我低头看去，方才踏过的青苔上赫然留着半个脚印，看纹路竟是官靴底纹，但边缘处长出了细密的茶树根须。
山路忽然变得陡峭。雾气中隐约传来采茶女的歌声，调子却是《长鲸诀》的变奏。转过第七个山坳时，我们同时僵在原地——那棵被标记的老茶树正在移动！它粗壮的根系如百足虫般蠕动，树干上布满指甲抓挠的痕迹，树冠间垂挂着许多蚕茧状的物体。
“不是茧。“沈惊鸿的瞳孔微微收缩，“是风干的茶人。“
树根突然翻起大片泥土，露出底下森森白骨。最骇人的是头骨天灵盖上的孔洞，每个都呈完美的圆形，边缘处还有细密的齿痕。小鼎里的青铜剑模型突然立起，剑尖指向树根最密集处——那里半埋着个青铜面具，样式与东海巨鲸体内的干尸一模一样。
“叮——“
银铃无风自响。沈惊鸿的影子突然脱离本体，如黑绸般缠上茶树主干。树冠间的“茶茧“纷纷炸开，掉下来的不是干尸，而是数十个巴掌大的青铜茶壶，每个壶嘴都冒着不同颜色的烟雾。
“退后！“我拔剑斩向最先袭来的紫烟，剑风却直接穿透烟雾。沈惊鸿闪电般掷出三枚铜钱，铜钱嵌入茶壶的瞬间，壶嘴喷出的烟雾突然凝成实体——紫烟化作毒蜂，青烟变作蝗虫，最骇人的是赤烟，落地就成了三尺高的无面人形！
照胆剑突然自行变招，剑势由刚转柔，剑尖画出的弧光将袭来的虫群尽数搅碎。但那些无面人却不受影响，它们胸腔发出擂鼓般的闷响，步步紧逼时，脚下的茶树根须如活蛇般向我们脚踝缠来。
沈惊鸿咬破食指在小鼎边缘一抹，鼎中青铜剑模型突然融化，液体金属顺着她手臂蔓延，在皮肤表面形成与照胆剑互补的星图纹路。她双掌合十再分开时，掌心多了柄雾气凝成的半透明短剑。
“裴照！兑位震三！“
我立刻会意，剑走偏锋刺向兑位。照胆剑与雾剑相击的刹那，整座山林的茶树同时剧烈摇晃，无数叶片脱离枝干，在空中组成巨大的八卦阵图。无面人突然集体跪倒，它们的胸腔裂开，露出里面蜷缩的茶农魂魄——每个魂魄心口都插着根茶树尖刺。
“是养魂术！“我旋身斩断袭来的根须，“有人用茶农魂魄滋养茶树精！“
老茶树突然发出老妇般的尖笑，树干裂开张黑漆漆的树洞：“三百年了，终于等到长鲸剑主...“
树洞深处飘出腐坏的茶香。
我和沈惊鸿背靠背杀入茶树阵，照胆剑与雾剑配合越来越默契。每当双剑相交，剑风就会震碎几个无面人，释放出里面囚禁的茶农魂魄。但这些魂魄获得自由后并不离去，反而飘向老茶树，主动融入树干上的抓痕。
“他们在修补树精的魂魄。“沈惊鸿的雾剑突然转向，刺入地面三尺。泥土下传来婴儿啼哭般的惨叫，剑尖挑出的竟是一截仍在蠕动的茶树主根，断面处渗出蓝色汁液，“树精受过致命伤，靠吞噬魂魄续命。“
老茶树的枝叶突然全部枯萎，露出主干上那张由树瘤组成的巨大人脸。树脸张开嘴，吐出一口青铜棺材。棺盖上的饕餮纹与沈惊鸿小鼎的纹路完全一致，但多了对弯曲的龙角。
“开棺需付买命钱。“树脸声音突然变得清越，像个少年，“茶农魂魄只够续命，不够开棺。“
沈惊鸿突然将雾剑刺入自己左臂。鲜血顺着剑身流入小鼎，鼎中的青铜液体立刻沸腾，凝成一把钥匙形状。树脸发出满足的叹息，青铜棺的锁孔自动旋转起来。
“你疯了？“我抓住她手腕，“它在吸你的魂力！“
“不妨事。“她唇角溢出丝血迹，“鼎里有东海龙脉的馈赠...“
棺盖突然弹开三尺。里面既没有尸体也没有陪葬品，只有一团正在呼吸的青色火焰。火焰中心包裹着片茶叶，叶脉构成的人形正在演练某种剑法。我定睛细看，那招式赫然是《长鲸诀》缺失的最后三式！
火焰突然扑向沈惊鸿眉心。我挥剑去挡，照胆剑却穿过火焰毫无阻碍。千钧一发之际，她的影子突然实体化，黑绸般裹住青色火焰。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影子与火焰接触的部位，渐渐浮现出与青铜面具相同的纹路。
“原来如此...“沈惊鸿的声音突然带上金属回音，“终南骨不是指人骨...“
茶树精发出濒死的哀鸣，它的根须全部从土中拔出，露出底下掩埋的真相——哪有什么棺材，那根本是截中空的青铜树干，内壁刻满了与《九霄真经》同源的文字！
青色火焰在影子包裹下渐渐缩小。
沈惊鸿右手的雾剑已经融化大半，液态金属正顺着她的经脉流向心脏。最诡异的是她的瞳孔，左眼变成青铜色，右眼却泛起与东海幼龙相同的星芒。
“茶鼎本同源。“她突然用剑尖在地上划出个古篆的“烹“字，“铸剑师以身为炉，茶农以魂为火，炼的就是这团'终南骨火'。“
照胆剑突然发出长鲸般的啸叫。剑柄血玉凤凰纹路完全展开，形成幅微缩星图。我这才发现，图中缺失的北斗天权星位置，正好对应沈惊鸿小鼎上的饕餮纹！
老茶树正在急速枯萎。它的根须蜷曲成古怪的符文，拼出最后一句遗言：“骨火焚尽日，剑魄归来时“。随着最后一个“时“字完成，整棵茶树轰然倒塌，露出树根缠绕的物件——是半截青铜剑鞘，鞘身纹路与照胆剑完美契合。
沈惊鸿的影子突然将青色火焰按入她眉心。她浑身剧震，皮肤下浮现出树枝状的青铜脉络，但转瞬又被小鼎吸走。当一切平息时，她腕间的小鼎里多了一簇青色火苗，与青铜剑模型相互缠绕。
“茶农们自由了。“她指向四周。那些飘荡的魂魄正在化入泥土，每个消散前都对我们拱手作揖。奇怪的是，他们心口的茶树刺都留了下来，落地就成了细小的青铜钉。
我拾起青铜剑鞘与照胆剑相合。剑身入鞘的刹那，终南山突然地动山摇。远处传来岩石崩裂的巨响，一道青光从最高峰冲天而起，在云层中形成巨鲸吞月的异象。
“有人取走了终南骨火的本源。“沈惊鸿的青铜左眼渐渐褪色，“是冲着...“
她的话被破空而来的箭矢打断。那箭杆竟是中空的茶树枝，箭头上挑着张血字纸条：“岭南活人墓，恭迎剑魄归位“。
箭矢触地即燃，青烟凝成幅活地图。
烟图中清晰标注着从终南山到岭南的路线，沿途七个红点都是著名产茶区。最诡异的是地图边缘的注释，用茶农方言写着：“七钉锁魂，三茶养魄“。
沈惊鸿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出的血珠里裹着细小的青铜颗粒。她腕间小鼎里的青色火苗正在减弱，而青铜剑模型却越来越亮。
“茶毒入心。“她抹去唇边血渍，“需要对应的七种茶露解毒。“
我翻检地上遗留的青铜钉，发现每根钉子上都刻着不同的茶名。第一根“云雾“钉的纹路里，还残留着几片未化的茶叶。照胆剑突然引导我的手，将剑尖抵住钉子断面——剑身星图立刻投射出虚幻的茶树影像，树下站着个穿前朝服饰的采茶女。
“是记忆回溯！“我握紧剑柄，“这些钉子能带我们找到...“
沈惊鸿突然将小鼎倒扣在“云雾“钉上。鼎中青色火苗顺着钉子爬入地底，片刻后，方圆十里的茶树同时摇晃，叶片上的血丝纹路纷纷脱落，在空中凝成个半透明的女子。
“阿妹替我！“女子魂魄发出凄厉呼喊，“茶监用活人培植母树！“
她的身影突然炸开，化作七滴不同颜色的露水落入小鼎。沈惊鸿的咳嗽立刻减轻，但左臂的青铜化又蔓延了半寸。更糟的是，她的影子开始不受控制地游离本体，时不时做出完全独立的动作。
“必须尽快集齐七种茶露。“她收起小鼎，“我的阴魄与阳魄开始排斥了。“
下山路上，我们发现了更多官靴脚印。这些脚印最终消失在一处隐秘的山洞前，洞口的石壁上刻着首残缺的诗：“...终南阴岭秀，魂魄淬剑锋...“落款是“茶监陆羽“。
“不可能。“我摩挲着石刻，“茶圣陆羽早死了三百年。“
沈惊鸿的青铜左眼突然流下滴蓝色液体：“如果他也用了养魂术呢？“
洞内吹出的风带着陈年茶香，隐约夹杂着铁器碰撞的声响。我们正要深入，照胆剑却突然横在洞口发出警告般的震颤——剑身星图显示，洞深处有团人形青光正在煮茶，而他身旁跪着的，赫然是几个胸口插着茶树刺的现代茶农！
石洞深处的景象让人毛骨悚然。
九盏青铜油灯摆成茶碾形状，灯火竟是凝固的青色火焰。灯阵中央坐着个穿麻布衣的老者，他煮茶的动作行云流水，但手腕以下已经全部青铜化。最骇人的是他天灵盖上插着的七根钉子——正是我们见过的茶魂钉！
“陆羽？“我剑指老者后心。
他转头露出半张腐烂的脸，另半张却是青年模样：“茶监而已。“声音如沸水翻滚，“陆圣的《茶经》下半卷，写的是以魂养茶之术。“
沈惊鸿的小鼎突然脱手飞出，悬在灯阵上方。鼎中的青铜剑模型与青色火苗分离，火苗化作细流注入老者茶壶。随着火苗减少，她左臂的青铜化开始缓慢消退。
“长鲸剑主果然守信。“茶监的青铜手指轻叩壶身，“不枉我放终南骨火引你们前来。“
壶嘴喷出的茶雾在空中凝成岭南地形图，其中活人墓的位置标着血红色的“剑冢“二字。更诡异的是，图中有条虚线从终南山直通岭南，线上串着七个发光茶盏——正是我们要找的七种茶露产地！
“七盏茶露可暂缓魂魄相斥。“茶监突然将滚茶泼向自己胸口，“但真正的解药在...“茶水接触青铜皮肤的瞬间，他腐烂的半张脸突然脱落，露出底下与青铜面具一模一样的纹路！
沈惊鸿的雾剑突然刺穿茶壶。沸腾的茶水溅在灯阵上，九盏油灯同时爆燃。在火光遮蔽视线的刹那，我看见茶监的青铜手臂突然伸长，从照胆剑鞘上抠下了那块血玉凤凰纹！
“岭南见。“他的身体如沙塔般坍塌，声音从地底传来，“记得带足买命钱...“
洞顶突然砸下落石。我们冲出山洞时，整座终南山都在震颤，无数茶树自行连根拔起，在空中组成巨大的“茶“字。当最后一缕青光消失在东南方向时，沈惊鸿腕间的小鼎突然变得滚烫——鼎内青色火苗彻底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七个微缩茶盏的虚影。
“他拿走的不是血玉。“沈惊鸿按住我拔剑的手，“是剑鞘里的终南骨火种。“
山风送来远处茶农的惊呼。我们循声望去，只见最高峰上的茶树全部枯死，而山脚下的新茶却在一夜之间成熟。最古怪的是那些茶叶的纹路，每片都像极了蜷缩的婴儿。
（第六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