嗅着安心的花香味,席无弃睡了半个小时。再醒过来的时候,车窗外面的风景还在快速变幻。
不同于平时待惯了的老街道,夜幕下闪烁变幻的霓虹灯和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都让他感觉新奇而陌生。
他用手指小心翼翼地靠近玻璃车窗碰了碰,留下一小片指纹。
偷偷看了眼旁边的人,发现她没注意到这边。
她侧过脸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不断变换的霓虹灯打在她脸上,勾勒着她好看的侧脸,从眉间、山根到下颌线,从明到暗,再从暗到明。
一瞬间,席无弃感觉,她好像有些孤单。不过下一秒,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自己肯定又在胡思乱想了。
直到驶入一片安静的山区,草木深处,席无弃才感觉有些亲切。
下了车,女人自称仓窈,打算请他来当自己的保镖,“你负责跟着我身边,清除我身边的所有潜在危险。”
席无弃听完点了点头,随后被她领进了身后的大宅。
看上去就名贵的装潢有些晃眼,他默默低头跟在她身后,七拐八拐走到尽头的一间房间。她叫来一个和院长年纪相仿的阿姨给自己准备了几套换洗衣服,“有什么事可以问隔壁的慧姨,今晚先好好睡一觉吧。”说完,她打着哈欠冲他摆了摆手,转身离开。
他不太习惯,冲慧姨笑了笑,谢过了她的帮忙。
简单洗漱后,他躺在了床上。床垫传来的柔软触感让他感觉陌生,这个宽敞整洁的房间就是他之后的住处吗?
在黑暗中举起左手,张开五指,他不确定这是不是另一个梦。
席无弃从小就做着同一个梦。
梦见自己在一条黑暗的路上走了很久很久,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直到有一天,出现了一个异常耀眼的女人,就像炽热的太阳。
穿过黑暗,她将他领到一片异常刺眼的地方。他像从深海里捞起的鱼,呼吸不上来,感觉浑身都焦灼着。
不过因为自己的双手被她轻轻握着,心里好像没有那么害怕了。
他看不清对方的长相,但是空气中有一股温暖的花香,慢慢平复了他的不安。
只是,每当闻到花香的时候,他就会醒来。发现自己还是睡在福利院老旧的床板上。一翻身,木板发出酸涩的摩擦声。
日思夜想,席无弃有了一个隐秘的猜测:这个味道说不定和他的身世有关。
他试着找过这个味道,但或许是福利院太偏僻,春天的山丘鲜花开满漫山遍野,却唯独没有他梦里的那个味道。
年幼的他问院长,是自己不够好吗,不然为什么会被弃养?那个人为什么又自相矛盾在襁褓里留下一张纸条,给他取名叫席无弃?
满脸皱纹的院长轻轻摸了摸他的头,满眼都是疼惜:“孩子,不是世界上的每个问题都有答案,你可以等长大后去探索。”
席无弃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但即便是这样,每当看到门口出现的陌生人,席无弃总是无比期待,期待他们是自己未曾谋面的父母。
期待的次数多了,也就变得麻木。他逐渐明白什么叫做“领养”,福利院是什么地方。
不知道为什么,他每次都是剩下的那一个。他眼睁睁地看着同年龄的朋友一个个被领走,只留下他一个人站在原地。
有一次,他的书包落在了院长办公室,正打算进去,透过门缝他看见院长在和一对夫妇辩解。院长看上去有些无奈,“无弃是很好的孩子,我真的希望你们能再考虑一下他。”
一个男人的声音随后响起,听上去有些为难,犹豫再三还是说出了理由:“您不觉得,那孩子,长得太凶了吗?”
听了这话,门口的席无弃摸了摸自己的脸,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没有感觉和正常人有什么不同。只是之后,他再也没有参加过和领养人的见面会,转而沉溺于午夜时分,如期而至的梦,温暖又讽刺。
席无弃不再抱有希望。
说不定他就是和孙悟空一样,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他将福利院当做自己的家,将院长当做是自己的母亲,趁着学校放假的时候,学着去工地搬砖赚钱,也学着修缮院子里日渐破旧的砖瓦。
一生未婚的院长将一辈子奉献给了福利院,可她的身体也和这栋老房子一样,一日不如一日。席无弃带她去医院才知道,她得了慢性肾衰竭,需要长期透析。
工地的大叔说,有个地方只要会打架,就能赚大钱,很适合他这样的壮年小伙子。说完,眯着眼,用手指比了个不小的数字。
要到地址后,席无弃马不停蹄地赶去了,原来是一家地下拳馆。
没有规则,只有血腥、金钱和胜利。
第一天晚上,席无弃站在擂台上,抱着必死的决心,对着陌生人的脸就是狠狠一拳。
或许他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一天天过去,揍别人的次数总是多于挨揍,靠着一双血痕斑驳的红色拳套,他从此徘徊在昏黄的灯光下,破败的院落里。
某天,福利院绿色的邮箱里,多了一份文件,是他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几乎是一瞬间,席无弃将它撕了。
那是一家很好的学校,只是太贵了,像别人的幸福一样。
他更加沉默,更加卖力,日子好像真的过得更快了。
每每看到他一身伤回来,院长总会心疼得掉眼泪,责怪自己不中用,将他困在了这里。他笑着摇了摇头,将她扶回房间。
一个人靠在床板上,他算了一笔账,今年他二十岁了,一场拳赛能赚1000元,没被打趴下的话他一周能打3次,一个月勉勉强强能解决院长的医药费。
想到这里,他安心地闭上了眼睛,回到了熟悉的模糊光影里。
直到今晚——
第一次,席无弃在现实里,闻到了魂牵梦萦的花香味。
来不及惊讶,在拳赛的间隙,他顺着若有似无的味道,寻到了一双陌生的美丽眼睛。
她看上去比自己大不了多少,扎着高马尾,身上的衣服也是普通的运动服,但看人自带自上而下的审视,一看就不属于这里。站在格格不入的拳馆里,像自带柔和的光圈,照亮了他的世界。
所以,当他听到对方对自己感兴趣,按耐不住胸膛里极速跳动的心脏,没问清报酬和原因,就像是本能一样,第一时间朝她跑去:
“我叫席无弃。”
对上她设防的眼神,席无弃在真诚里又添了点世俗,抿着嘴继续补充道:
“只要钱到位,我,保证,一定会听你的话。”
临走前,他怕自己身上的血污沾到她身上,本想洗个澡再走。没成想,对方毫不避讳地一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就将他拽走了。
和梦里不同,直接到甚至带着点粗暴的动作,传来同样的温暖触感。
给院长打完报备电话后,在肉体的疲惫加上精神的冲击下,他在车里睡着了。
半梦半醒间,他感觉自己的脸好像被戳了一下,柔软的触感一触即散,就像从没发生过一样。
几乎是下意识判断出来源,他的耳朵迅速升温。
他摸不清对方的心思,他现在的身份,或许算得上童话里公主的骑士?
无论如何,他都只能努力压抑着胸腔里越来越响的心跳声,避免它暴露了自己的心声。
今夜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