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的月光像层冷霜,陈星儿被室友的翻身声惊醒。床头的台灯亮着,陈小雨正盯着她,眼神在月光下泛着水光:“你又在画树。“语气里带着某种克制的颤抖,像在说件忌讳的事。
星儿低头看向笔记本,雪白的纸页上挤满双生树的枝干,每片叶子都有着和老宅枯树相同的锯齿边缘。笔尖停在树根处,那里埋着个铁盒,盒盖上的缺角星星和残月在墨色里发亮——和她枕头下的那个铁盒,有着完全相同的刻痕。
“这次画了十七圈年轮。“陈小雨递过水杯,杯壁上凝着的水珠滴落,在画纸上晕开个蓝色的月亮,“和你后颈的胎记一样,都是十七岁的印记。“星儿摸着后颈发烫的皮肤,突然想起日记本里的话:“星儿的每道伤疤,都会变成树的年轮,而我的任务,就是替她数清每一圈疼痛。“
早自习的铃声在暴雨中显得闷钝,星儿盯着黑板却什么也看不见。林小满的位置空着,课桌上摆着被颜料染成彩色的课本,荧光绿的墨水滴在“姐姐“两个字上,像双生树渗出的树汁。她后颈一紧,想起凌晨保安室看见的监控画面:穿蓝布衫的身影在走廊游荡,手腕上的淡蓝色胎记在月光下格外清晰。
“陈星儿到办公室来。“班主任的声音惊飞了停在画纸上的飞蛾。经过林小满座位时,星儿看见她的蓝丝带发圈缠在椅脚,边缘的磨损和父亲安全帽上的那条,和铁盒里的糖纸,都是同一个形状。
保安室的监控屏幕上,1:03的画面正在循环播放。星儿盯着画面里自己的动作:熟练地拧开荧光笔,在林小满的课桌上画出双生树的轮廓,每道笔触都和日记里“月儿“的插画如出一辙。最震撼的是那件蓝布衫——她从未见过自己有这样的衣服,衣领处的齿印状磨损,却和铁盒里那件奶奶的旧衣分毫不差。
“她最近总说梦见姐姐。“班主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混着打印机的油墨味,“说姐姐会在夜里帮她报仇,用的都是她经历过的事。“星儿盯着监控里蓝布衫的下摆,突然发现衣摆的弧度,和日记本里每个“月儿“插画的裙摆,和母亲缝的蓝布补丁,都是同一个波浪线。
回到教室时,陈小雨递来张纸条:“昨晚你梦游时,喊的是'姐姐帮你报仇'。“字迹被水洇湿,最后几个字晕成小小的双生树。星儿摸着纸条,突然想起 2015年的日记:“星儿在村小被搜身,我夜里用粉笔写满'没偷',粉笔灰落在头发上,像树开的花。“
午休时的暴雨敲打着防盗网,星儿在储物柜深处发现半件蓝布衫。衣领内侧绣着极小的“月“字,针脚细密如双生树的根须,和母亲补校服的手法完全一致。她后颈发烫,想起监控里的自己转身时,蓝布衫的背面印着模糊的树影——和老宅双生树的轮廓,和铁盒盖上的刻痕,完全吻合。
“那是你妈妈送来的。“陈小雨突然开口,眼睛盯着蓝布衫的“月“字,“她说你小时候总丢三落四,让我帮着收着。“星儿看见她指尖划过“月“字,想起母亲口袋里的诊断书,“解离性身份障碍“的字样,此刻正在暴雨声中,和监控里的蓝布衫,和日记本里的月儿,渐渐重叠。
深夜,星儿再次翻开日记本,2018年的记录让她屏住呼吸:“星儿在初中被同学嘲笑没父母,我夜里去撕了她们的作业本,撕的形状和双生树的落叶一样。“旁边的插画里,穿蓝布衫的小人举着撕碎的纸,纸页上的裂痕,和监控里她拧开荧光笔的手势,都是七个音节的弧度。
防盗网传来野猫踩过的声响,星儿摸出枕头下的铁盒,盒盖上的刻痕在月光下泛着微光。她突然明白,监控里的夜游者,日记本里的月儿,母亲缝的蓝布补丁,原来都是同一个人——那个从七岁开始,就住在她心里的、穿蓝布衫的自己。
“星儿?“母亲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带着深夜的沙哑,“你班主任说监控......“话没说完就被电流声打断,星儿听见背景里父亲的安全帽碰撞声,蓝丝带的摩擦声,和双生树被暴雨击打声,混在一起。
凌晨三点,星儿对着镜子举起左手。日记本里的“月儿“总是用左手写字,而此刻,她的左手正不受控制地在雾气朦胧的镜面上画双生树,笔尖划过的轨迹,和监控里的夜游者,和日记里的插画,完全一致。后颈的胎记在月光下发烫,像块即将融化的银簪。
她不知道,此刻在城市另一头的心理诊所,林素梅医生正回放 2015年的监控录像:七岁的星儿在病房里,用左手在玻璃上画双生树,嘴里念着“姐姐别怕“,而当时的诊断书上,清楚写着“次要人格'月儿'首次出现自主行为“。
日记本的最新页,星儿用黑笔写下:“2022年 5月 3日暴雨监控里的人穿着奶奶的蓝布衫,画着双生树,用着左手。原来月儿不是姐姐,是另一个我,藏在双生树的年轮里,藏在每个我以为遗忘的夜晚。“停顿许久,她又用左手在旁边画了个举着荧光笔的小人,这次,小人的眼睛里映着两个重叠的身影。
雨珠打在防盗网上,发出细密的响。星儿没看见,在日记本的夹缝里,那张被荧光笔染成彩色的糖纸正悄悄舒展,边缘的波浪线渐渐变成监控里蓝布衫的裙摆,在纸页上投下小小的影子,像个终于被看见的秘密,在十七年的雨夜里,轻轻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