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此生唯愿汉征西

马蹄踩过柔软水甸,溅起浑浊水花。

大片阳光炽烈洒下,蒸腾起一股股热气。

热气里混着土腥、草味,加之漂浮在空气中的浓烈灼烧味,让人觉得分外难受。

一身衣物早被汗水浸透的曹操,不由自主的伸手掩住鼻口,还算是战场初哥的他,满脸的不自在。

勉强已经是战场老油条的张阙,则一副淡定从容的姿态。

“单单焚烧尸骸,就花了足足两日时间,这都还没有算上先前打扫战场花费的时间……”曹操回头看着身后不远处,一团团烧得热烈的黑烟,有些感慨的说道:“这下,我总算知道为何史书上的战事,一旦开始,总是经年累月。真正能做到速战速决的,我遍观史书,也只见到楚霸王和霍骠骑二人了。”

张阙深以为然的点点头,“这两人都是天生将种,我往昔读书时,也常常掩卷叹息,恨不得早生数百年,见识一番古人风采。”

“是极是极,未想公高乃是我同道之人也!”曹操闻言立刻昂然起来,也不抬手遮掩口鼻了,转而捏着马鞭,奋力往前一挥,“我时常梦想自己是霍骠骑麾下一卒,追随其远征大漠,封狼居胥,饮马瀚海!”

说到兴奋处,曹操两腿一夹,带着胯下战马奋力驰骋起来,口中怪叫高呼不停,仿佛真就是置身大漠,前方就是凶狠匈奴一般。

张阙无奈扶额,却也挥动马鞭,紧随其后。

“公高可知道我为何如此渴望战功?你可知道我毕生之愿?”肆意狂奔了好一阵后,曹操只觉得浑身舒畅,原先因为热气、焚尸等等引起的不自在,一扫而空。

张阙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那就是效仿霍骠骑,为国家讨贼立功,欲望封侯,作征西将军!然后等到我百年之后,墓碑上题刻的是'汉故征西将军曹侯之墓'。”

曹操神色激烈,两眼直视远方,双拳紧紧攥住,身体有些微微颤抖,显然是整个人都已经沉浸在了这番幻想之中。

张阙有些沉默,未想到这句名言,居然提前被曹操讲了出来,话说这本该是他在建安十五年,统一北方,政权稳固之后,写在《述志令》这篇文章里的。

后世有部分人认为这是曹操对自己的粉饰之言,借此反击刘备、孙权两大势力对他的政治谤议,从而塑造自己汉家忠臣的形象。

但是张阙却觉得,这应当就是曹操在这个年龄段时的真实想法。囿于出身阉尹,青少年时期的曹操比任何人都渴望证明自己。而在现在,乱世未来之前,证明自己的最有效途径,当然就是为国效力,让大汉再次伟大。

人总是会成长,变化的,哪有人一生下来就想着当奸雄权臣的。

所以,张阙看着现在这个咋咋呼呼,喜怒形于色的曹孟德,倒是感觉挺真实,挺可爱的。

曹操怔怔出神许久后,才有些不好意思的对张阙笑了笑,“我现在寸功未立,就发如此豪言,倒是让公高见笑了。”

“这个世界上有两样东西绝不该被嘲笑,一是出身,一是志气。”张阙悠然一声长叹,“霍骠骑也好,西楚霸王也罢,皆是千百年前的人物,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曹操垂下目光,眼眸里流光溢彩,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但是很快,他就大笑起来。

“公高所言甚是!你半月覆灭东郡黄巾,驱火解长社之围,比之古人亦是不遑多让。而我曹孟德,又岂会甘于人后!公高,你看好了,接下来,我定然逢战必先,打下个大大的战功来。”

“如此,我方能有底气与你并肩呐,而不是当个虚有其名的两千石骑都尉!”

张阙倒是没想到自己一番话,激起了曹操斗志,却也是跟着心神悸动起来。

只不过,这两人再如何壮怀激烈,也激烈不过天上滚烫的日头,原先策马乘风时,尚且不觉,现在一停下来,浑身如同浴火一般燥热。

曹操龇牙咧嘴,丝毫没有了先前的豪气。

“公高,赶紧找个阴凉地躲一躲。”

好在前方不远处,就有一条波光粼粼的大河,以及边上一片郁郁林地。两人对视一眼,带着身后扈从骑兵,奋力扬鞭赶去。

双足伸入河水,张阙和曹操不约而同的发出一声舒服的呻吟。

“公高可知道右中郎将为何急着结束战事吗?”神清气爽的曹操嘴巴根本没有停下的意思,压低声音,说起了另一个八卦来。

“还能是为何,不就是因为先前的几次败战吗?要我说,他就是想太多了。黄巾一出,天下板荡,危害之大,不独满朝诸公明白,深居西园的天子又岂是糊涂人?他心里比谁都清楚,又怎么会做出临阵换将之举?要换也得是局势稳定,天下黄巾清剿泰半之后。”张阙撇了撇嘴,不以为然。

“嘿嘿,天子虽然明白,但是也架不住有人天天在耳边进言啊。”曹操挑了挑眉毛。

“哦?你是说那些阉……常侍。”张阙连忙把话吞进肚子,干咳两声。

好险,一个不小心,差点当着曹操的面吐出阉宦这两个字。

“公高勿需在意,阉宦就是阉宦,我虽然出身阉尹,但很久之前便与他们切割干净,便是吾父,也早就决裂。”曹操不以为意的摇了摇头,旋即双脚往河里一踩,单手指天。

“我与阉宦不共戴天!”

“行了行了,这里也无其他人,难道孟德兄还怕我去向洛阳士人、党人诽议你?”张阙一把将装模作样的曹操拉下来,“你方才言外之意,是那些常侍会向天子进谗言?他们何必如此?”

“这你就不懂了。”曹操笑眯眯的捋了捋胡须,“你可知道中常侍张让老家就在颍川?其人自从得势之后,不止族人在地方肆意妄为,就连他自己也将大量聚敛财物运回颍川,侵占良田,建造庄园。你说,若是黄巾继续在颍川糜烂,这张常侍不得心疼死啊。”

“原来他怕的不是天子,而是张让……”张阙无言以对,这可是堂堂两千石,持节平乱的右中郎将啊。

“谁叫天子宠信张让,甚至对外宣称,张常侍是我父呢。”曹操露出冷笑,摇头不止。

“不过如今有你我麾下两员大将去取阳翟,倒是解了右中郎将之忧了。”

张阙抬起身体,越过河流上的粼粼光波,向着西面眺望,“却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是否已经按计混入城中……”

“不必多虑,以吾弟夏侯元让之刚烈,以典子巩之武勇,区区阳翟,岂能难住他们!”曹操拍着胸膛,一副倨傲神色,“只怕等到我们归营,便能见到波才首级了!”

张阙跟着点了点头,虽然曹操的话有些张狂,但是确实在理。

夏侯惇和典韦皆是青史留名的三国名将,又有自己和曹操联手出谋划策,对付一个波才还不轻松?

可就在两人准备依靠这片阴凉等到暑气下降,甚至想着要不要入河沐浴一番的时候,却有一名皇甫嵩遣派的哨骑来报。

波才紧闭城门,坚壁清野,夏侯惇和典韦在城外踌躇半天,却终究只能无功而返!

张阙和曹操面面相觑,这人呐,千万不能嘚瑟,一嘚瑟就被打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