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褪色的胎动
天台的向日葵嫩芽在掌心蜷曲成触须形状时，方子豪闻到了消毒水与铁锈混合的气味。阳光突然扭曲成绿色波纹，嫩芽化作灰烬，指缝间残留的不是花粉，而是细密的鳞片碎屑。融合体的意识在体内剧烈震颤，他看见分身的记忆如走马灯倒放——七年前实验室里，林淑娴将染血的十字架塞进他掌心，同时塞进来的还有段加密的语音：“如果小夏变成怪物，请用我的心脏做诱饵。“
“现实之上“的医院走廊空无一人，白炽灯每隔三秒闪烁一次，在地面投下忽长忽短的影子。培养舱的玻璃上凝着血珠，映出融合体逐渐分裂的轮廓：右半边是带向日葵胎记的人类皮肤，左半边鳞片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怀表齿轮嵌入锁骨下方，渗出带着荧光的体液。
“分裂正在加速。“成年林小夏的虚影穿过墙面，她的实验服上沾满克苏鲁黏液，却在靠近时自动凝成珍珠滑落地板，“克苏鲁的胎膜碎片还在你体内，它们需要新的宿主。“她抬手按向融合体的左胸，那里正传来类似胎动的震颤，“感觉到了吗？那是第82次循环的胚胎。“
记忆碎片突然刺入大脑——方子豪看见自己在实验室里将林淑娴的心脏切片浸入培养皿，绿色液体中浮沉着克苏鲁的基因链，而实验日志的标题是《论人类情感作为旧日支配者驯化剂的可行性》。与此同时，分身的记忆里，林小夏被锁链束缚在镜前，颈间十字架下的皮肤裂开，露出与融合体此刻相同的胎动痕迹。
“我们仨本就是同个实验的三极。“融合体的声音分裂成男女两重声线，左手不受控地摸向腰间的注射器，里面装着泛着蓝光的液体，“母亲提供克苏鲁基因，我提供人类情感锚点，而你......“成年林小夏的指尖点在他眉心，那里浮现出克苏鲁的瞳孔，“是孵化池的温控系统。“
走廊尽头的防火门突然爆开，涌出的不是怪物，而是无数个不同年龄的林小夏。她们穿着从幼稚园到病号服的各式服装，每个都举着标有循环次数的怀表，最小的那个扯住融合体的衣角，露出乳牙脱落的缺口：“方老师，这次能带我去看真正的海吗？“
融合体的左手鳞片突然剥落，露出底下婴儿般细嫩的皮肤。他认出这是第1次循环里的林小夏，那时她还没被植入克苏鲁细胞，颈间戴的是母亲送的海螺吊坠。当他蹲下身时，右肩的向日葵胎记渗出金色液体，滴在小女孩的吊坠上，锈迹斑斑的金属突然变得锃亮。
“所有循环的林小夏都是你的不同人格切片。“成年林小夏举起手术刀，划开最近的培养舱，里面漂浮的胚胎长着与小女孩相同的面孔，“母亲用克苏鲁的触须编织你的大脑，让你在每个循环里都以为自己在拯救'全新的她'，其实是在喂养胎衣里的恐惧胚胎。“
最小的林小夏突然抱住融合体的脖子，体温透过皮肤传来真实的灼烫感。她的吊坠发出强光，映出培养舱群的真实模样——哪里是什么实验室，分明是克苏鲁的子宫，无数脐带状的触须将每个“循环胚胎“与中央的巨卵相连，而巨卵表面布满方子豪的面孔。
“看那个。“成年林小夏用刀指向巨卵顶端，那里裂开道缝隙，漏出的不是黏液，而是带着咸腥味的海水。融合体突然想起所有循环里的濒死时刻，涌入鼻腔的海水其实是克苏鲁的羊水，而每次“苏醒“都是新的胚胎着床。
左半身的鳞片突然化作触须，缠绕住最近的林小夏。融合体在意识深处挣扎，看见分身的记忆里，林淑娴临终前的眼泪滴在实验日志上，晕开的字迹竟是：*“对不起，妈妈把你变成了怪物的摇篮。“*右半身的人类手臂本能地推开小女孩，却在触碰到她的瞬间，所有循环的记忆如潮水倒灌——第17次循环里她送的向日葵种子，第49次循环里共同拼完的拼图，第81次循环里她最后那句“活着回去“。
“情感不是弱点，是破茧的燃料。“融合体的双手同时握住注射器，将蓝色液体注入左半身的鳞片与右半身的心脏，“克苏鲁以为人类的恐惧是最好的养料，却忘了我们的爱能烧穿任何胎衣。“当液体混合着血液喷出时，所有林小夏的虚影化作光点，汇入他掌心的向日葵胎记。
巨卵发出不堪承受的轰鸣，触须脐带纷纷断裂。融合体在剧痛中走向卵壳裂缝，看见外面的世界不再是混沌海域，而是真正的星空，亿万光年外的星群组成克苏鲁尚未成型的轮廓。成年林小夏的虚影将十字架与海螺戒嵌入裂缝，金属相触的瞬间，星空降下流星般的光雨。
“这是人类集体意识的光辉。“她的声音逐渐透明，最后化作句唇语，“去看看吧，我们用81次心跳换来的......真实的黎明。“
裂缝扩展成巨大的拱门，融合体穿过时，左半身的触须退化成健康的皮肤，右半身的鳞片变成向日葵的金色花盘。他站在真正的医院天台，面前是从未见过的壮丽日出，楼下传来早高峰的车流声，真实得令人眼眶发酸。
口袋里的怀表突然响起，不是滴答声，而是婴儿的啼哭。掏出时却发现是枚普通的机械表，表盘内侧刻着：*“致第81次的你，这次请为自己而活。“*表盖内侧夹着张照片，是林淑娴抱着襁褓中的林小夏，背景是阳光明媚的海边，远处隐约可见“利维坦号“的船影。
指尖抚过照片，方子豪注意到林淑娴的无名指戴着与他相同的海螺戒，而小夏的襁褓上绣着克苏鲁的触须图案——但在阳光的照射下，那些纹路分明是扭曲的向日葵花茎。
“原来恐惧与希望本就是同株植物的根与花。“他将表盖合上，听见体内传来细微的碎裂声，那是最后一块克苏鲁胎衣的崩解。天台的风带来真正的海腥味，他张开手掌，昨天的向日葵嫩芽竟重新破土而出，叶片上滚动的露珠里，映着没有鳞片、没有循环、纯粹而脆弱的人类脸庞。
在这个终于真实的早晨，方子豪摘下海螺戒，将它扔进远处的梧桐树丛。戒面划过空气时，他仿佛听见81个循环的自己同时发出叹息，又同时露出释然的微笑。当戒指消失在绿叶间时，天空中飞过一群海鸥，它们的鸣叫声里，没有克苏鲁的低语，只有自由的回响。
（第八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