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东堡往事》

*无问春秋何*

(第13章)

元旦刚过,公社备耕生产工作组的两名成员来东堡蹲点。年长的姓赵,人们从不叫他的名字,都管他叫赵二两,年轻的是张航。

每年这段时间,公社都组成工作组下派到各生产队蹲点:检查督促春耕前的准备情况。俩人一组,离公社远的工作组吃住在队里,近的可以不住,但人要沉在队里。工作组的主要任务是敦促各生产队抓紧备耕,其中包括种子化肥及生产农机具等。同时协调解决生产队农业生产中遇到的各种困难和问题。

蹲点的人一般都住在队长或队干部家,吃饭则是各家派。当然也不是每家都得轮到,队里安排时都往条件还算可以的社员家派,尽量安排好他们的伙食。工作组的人每天交两毛钱半斤粮票。

东堡离公社近,赵二两和小张可以不住在队里,但每天到队里工作。

为方便他们工作和休息,队里就把他俩安排在青年点大丫家的东屋办公,正好这间屋子腾出来后还一直空着没用场。吃饭便到各家各户去,因为他们不住在队里,每天只有中午一顿饭。

队长把俩人领到大丫家东屋时,黄宾一眼就认出了张航,张航也认出了黄宾。巧了,原来俩人下乡前是市第六中学一个年部的同学。张航是五班的,黄宾是三班的。见到张航黄宾有些诧异,问他:你不是回城了吗?张航摇摇头说:没有。黄宾接着问他:不对呀,去年底我听说市里给咱公社八个回城指标,都是全民单位,而且是带着笼头专门给你们去后进队挑重担那批知青的,你不是去挑重担了吗。小张笑了笑:我是去挑重担了,我也属于这八个指标当中的一员,但我被人家顶了。怎么还有这事?顶你的人是谁?黄宾接着问。是白石木青年点那个赵凯,张航回答。黄宾哦了一声接着说:那我知道了,他是九中的和我们同届,他爸是市农业组的。张航点点头:没错,不然还顶不了我,张航说。黄宾也说:还是人家老子厉害呀,不是挑重担的也可以按照挑重担的指标回城。张航打断黄宾的话:咱不说这个,今天遇上你我真的特别高兴,你咋样啊?黄宾有点不好意思:我,我结婚了。怎么,你结婚了?张航以为自己听错了。是的,黄宾就把大丫如何救过自己以及他同大丫结婚的事告诉了张航,并介绍大丫给张航。张航十分感慨的对黄宾讲:你娶了这么好的媳妇,一定好好待人家,不能辜负了大丫。黄宾连连点头。

赵二两背着手在队里从东头走到西头,路过谁家时他都向院子里瞅两眼。张航跟在他的身后也像他一样,东瞅瞅西瞧瞧。张航虽说不是农民出身,但毕竟也下乡好几年了,对农村的事情略知一二。他俩来到场院饲养员胡伟的屋里,赵二两把鞋一脱上炕盘腿坐下。就这盘腿的功夫让张航对赵二两佩服的五体投地。他多次练过盘腿,尽管能盘起来了,但坐不上几分钟就受不住了。赵二两的功夫可不一般,他可以盘腿坐上半天。张航打趣:你这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赵二两笑着告诉他:我是童子功,一般人比不了的。

赵二两工作上有个习惯,他了解情况时不直接找队长,而是先和社员聊。来东堡的第一站他带着张航先到了场院饲养员的屋里,和饲养员聊起了队里备耕生产的事。胡伟告诉他:今年队里备耕生产抓的还真挺早,自打周兴福当了队长后,方方面面那可比李大海强多了。周队长是对社员和蔼可亲,不像李大海整天骂骂咧咧,专横跋扈。再就是不贪不占队集体一分钱。那个李大海就知道把公家的钱往自己腰包里装。

胡伟夸赞队长周兴福时总是拿李大海做对比。倒不是因为李大海和他老婆杨艳霞通奸胡伟泄私愤,他说的都是实情。胡伟对赵二两接着说:队里的备耕生产已经开始了,农机具基本上没啥问题,个别坏的修修就能用,种子化肥已经订了,交款就可以提。听完胡伟介绍,赵二两又在场院转了一圈就和张航去了别处。

中午饭是在大丫家吃的。原本队长安排在自己家,而且都已经准备妥了,但黄宾再三要求第一顿饭必须在他家吃,并且把队长拽到灶台前:你看看,大丫早把鸡给炖上了!队长你也不能走,得帮我陪客人。队长考虑黄宾和张航两个人是同学,就同意了。

大丫不仅炖只大公鸡,还炒了几个菜,蒸了白面馒头。平日他们舍不得吃这些,就算过年也吃不上这么好。大丫对黄宾说:平时咱可以节俭,今天咱是招待贵客,人家是公社下来的,特别还有你的老同学,咱可不能小气。

大丫不能让丈夫丢面子。

饭菜摆好,黄宾把酒给各位倒上,举起杯说:来吧,老同学、赵师傅、周队长咱们喝一个。赵二两不客气:来来来,端着杯逐个碰了一下,一扬头喝了。黄宾以为赵二两把酒干了呢,二话不说自己也干了。可他给赵二两倒酒时发现:赵二两酒杯里的酒还是原来那些。你这是?黄宾没明白咋回事,张航哈哈大笑对黄宾说:你头一次和赵师傅喝酒,还不了解他的风格,我跟你讲:赵师傅喝酒有两大特点,第一、每次只喝二两,多一口不喝,所以大家伙都管他叫赵二两。说完赵二两三个字张航马上起身抱拳向赵二两躹下身:恕我冒犯!赵二两哈哈大笑:恕你无罪!大伙都笑了。张航继续介绍:这第二,不要以为人家一扬脖是把酒干了,实际是只抿了一小口,你看着酒是进嘴里了,可人家把头收回来时酒又从嘴里回到了杯里,这是人家的独门绝技。听张航一说,几个人都笑声不止,连大丫都笑出了声。赵二两笑眯眯的说:你小子到处揭我老底。

黄宾这时想起刚才给赵二两倒酒时,赵二两一直歪头看着眼前的酒杯,酒杯倒了一多半他马上喊:停!停!黄宾说满上吧,不差这一点。赵二两说:不行不行,我只喝二两,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赵二两自己又抿了一口酒,吧嗒几下嘴对黄宾说:你的酒还不错嘛。黄宾说是从家里带来的。张航本来不喝酒,但这种场面他也不得不喝上一口。

眼见大丫忙活差不多了,张航就请她带孩子上桌一块吃,黄宾摆手说:不用不用,她们娘几个单独吃。张航说:那怎么好,还是一块来吃吧。大丫也客气的说:你们别客气,我带孩子在外屋吃。赵二两毫不在意的说:你不用让了,这都是老规矩,我们下去到谁家吃饭孩子都不上桌。开始我也和你一样,喊孩子上桌来吃,可人家父母不允许他们上桌,现在我都习惯了。张航是第一次下来蹲点,尽管赵二两说这是老规矩,但就是觉得自己喝酒吃肉,让孩子们眼睁睁的看着心里不是滋味。

渐渐他也习惯了。

赵二两有鼻炎,他经常擤鼻涕,吃饭时也照擤不误。关键是擤完不用手绢擦,两手搓一搓在身上蹭一下了事。刚开始张航一见他这个动作就反胃,现在见怪不怪了。

三月底,蹲点结束了,离开队里前,张航买了两大包东西带给黄宾和大丫的孩子。孩子们从没见过这么多好吃的,高兴的又蹦又跳。

大丫回家看弟弟,大黑冲她跑过来。大宝人呢?大丫问大黑。大黑跑到院门口,朝着公社的方向汪汪叫,它是在告诉大丫家人去街里了。大丫把带给弟弟的东西放到屋里,往回家走,刚好遇见三丫小雪从外面跑回来。见妹妹头发凌乱,脸上还有血吓一大跳:你这是咋了三丫?三丫大大咧咧的说:没咋,没咋。那小子和我起腻,让我给打了。你这是又和谁打架了?大丫知道三丫在外边又惹祸了,看来还吃了亏,担心的问她:你伤着哪了吗?三丫说:你别问也别管了,过后我找人收拾他。大丫拽住三丫:你给我消停点吧,家里已经够乱,你别再惹事好不好。不是我惹事,都是他们惹的我,三丫不耐烦。你能不能让爸妈省点心?现在大宝这个样子。大丫话没说完,三丫大声的喊:你别说了,大宝这样子也不是我的错,全都是咱妈自己作的。别瞎说!大丫制止她。本来嘛,姐,你真不知道啊还是假装不知道?大宝根本就不是咱爸的儿子!你还瞎说!再说我撕了你的嘴!大丫狠狠地瞪着三丫。三丫使劲白愣姐姐一眼甩手进了屋。

其实对于弟弟的身世,大丫心里已经清楚了。在医院输血时,大夫把她父母叫到一边说的话,她隐隐约约听到几句,之后她就发现父母变了。而且在他们吵架的时候,她听到了关于大宝的身世。不禁又让她想起给大宝办满月酒那天,李大海在她家说的话。尽管当时她才 13岁,但那件事她始终记着。她没想到母亲会做出这样丢人的事情。但是为了保住家人的脸面她假装不知道,可内心却始终纠结着。她曾经想问王桃花为什么要这样做,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每当她看到父亲那痛苦的愁容,心里也不好过,可大人的事她又无力干预。

她朝院外走,刚走几步又停住了脚步,转身匆匆回到屋里,见三丫照着镜子梳头。她上去拽着三丫的耳朵:你给我听好了,大宝的事你要烂肚子里。你这个破嘴要把不住门,我们家在队里就甭想再待下去。你听见没有?疼,疼,三丫叫着。你听见没有?大丫再一次问三丫。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三丫捂着耳朵说。

黄宾对大宝的事也是知道的,那天在医院大夫对他岳父岳母说的话他都听见了,但他装作不知道。

大宝受伤半年后的一天,他在院子里和大黑玩耍,突然嘴里冒出了妈妈、妈妈的声音。王桃花在灶间做饭,隐约听到有人喊妈妈,她忙从灶间出来。发现是大宝冲着大黑叫妈妈。她手里的盆咣当掉在了地上,激动的跑过去一把抱住大宝:儿子,儿子,妈妈在这!妈妈在这!但大宝仍然看着大黑叫着妈妈。

王桃花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她把大宝紧紧搂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