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命运就是这么喜欢捉弄人。文学诚不欺我啊,真是“所有命运的馈赠,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就在我千恩万谢,惊喜得无以复加,沉浸在美好和幸福的感受里不可自拔的时候,随着第二节课叮铃铃的上课铃声,我也迎来了足以贯穿我整个学生时代的噩梦。
如果说,温暖的语文老师是救赎,那么数学老师就是桎梏在这救赎上面沉重的枷锁。刚在心里祈祷,如果是遇见这么美好的老师,我愿意为此付出一切。然后,就到了兑现承诺的时候,一切快得让我猝不及防。
在我正式见到那位,传说中令所有学生闻风丧胆的夺命阎罗之前,比她本人更引人注目的是她脚上的那双高跟鞋,厚重的黑色鞋跟,随着她脚步每一次踢踏到青红相间的老旧砖头地面,发出沉闷的“当当”声,就好像是敲响了死刑犯人的丧钟,让人听着就一阵阵心里发毛。直到,最后一声当落下,我也见到了先声夺人的“闫老师”。
她的课堂意料之中的沉闷,同学们个个噤若寒蝉,就连最后一排最人高马大,平时一向调皮捣蛋,素有“二小混世魔王”名头的程耀金,都不得不慑于数学老师的威严,乖乖像鹌鹑一样缩起脖子夹着尾巴恨不得当下刨个洞,遁入脚下的地砖里。
这位阎老师有个习惯,就是专门围绕着第一排同学打转。如果被她的目光盯住了,就像夜里溜出来呼吸的田鼠遇到了捕食的猫头鹰,何止是大事不妙,简直是大祸临头。而我,这个新来的菜鸡,自然成了她重点关注的对象。在听课时被她严肃的目光扫视了一千零一次,战战兢兢努力算数时被她不耐烦的怒喝打断了三百六十五次以后,我终于被她的威严吓得哭出了声来。
紧接着,清脆悦耳的下课铃声,救了我一命,也打断了闫老师脱口而出的怒吼。好不容易等到她离开教室,同学们不约而同长出一口气。我紧崩了许久的弦也彻底绷断了,趴在桌子上哭得鼻涕眼泪一大把,同学们团团围住了我,热心的同桌张嘉尔给了我一张纸,然后推了推我的胳膊,就在我伸手过去拿的时候,她又连忙抢过去撕了一半才又递给我,生怕慢了我半拍,“我就剩这一张纸了,一会儿上厕所还要用。”我愣了下,立马感激地接了过来,更觉得她热心了,就最后一张纸,还愿意分给我一半,出了校园,哪里还找得到这么纯洁真挚的感情和这么单纯可爱的人呢。
“看看,我就说吧,她肯定会被吓哭,怎么样,输了吧,来来来,快给钱。”不抬头光听声音也猜得到,这是赫赫有名的程耀金。据说,他是他们家八代单传的唯一嫡出孙子。说是女人堆里的贾宝玉,女儿国的唐僧也不为过,从小千骄万宠长大的混世魔王,自然也就养成了这副混不吝的模样。
“星星,你别理他,别看他这会儿拽得二五八万的样子,闫老师在的时候还不是乖得跟小绵羊一样。”这个从后座挤到我旁边来的女孩子,叫杨柳。她家和程耀金家住同一个小区,算是从小青梅竹马的欢喜冤家。她父母都是双职工,县城某单位的大领导。但她被教养得极好,没有一点儿干部子女的蛮横骄纵,反而热心爽朗,嫉恶如仇,路见不平必然要吆喝一嗓子。
“夺命阎罗果然名不虚传啊,我还以为她见你小又是新来的,怎么也会网开一面手下留情呢,没想到还是一如既往的可怕,啧啧啧,以后自求多福吧,小星星。”程耀金摇头晃脑叹息了几句,转身跑出去玩儿了。
“没错,被她盯上就算神仙耶稣来了也难救啊,不然你以为第一排的座位为什么无人问津?”又是重重的叹了口气,说话的是刘岩,大家都叫他“留言条”,据可靠小道消息称,他就是闫老师的亲外甥,血浓于水的那种,尽管从小被她舅妈荼毒,也没有免疫,提起来阎老师依然是胆战心惊的。
“没事的,星星,闫老师她虽然严厉,不近人情,压迫感强,喜欢盯着同学,耐心不太多,而且嘴毒爱骂人,但至少。。。她不会随便打人啊!”上完厕所的嘉尔回来了,也安慰了两句,但其实还不如不安慰呢,听完更害怕了怎么回事。
同学们的热心,让我的害怕缓解了些许。也发现除语文老师以外,还有一群可爱友好的同学,这样的话,离开爷爷奶奶去学校读书这件事好像真的很不错。学校于我是一片完全陌生的天地,比起每天生活的地方,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那些人,这里虽然有闫老师,但更多的是温暖和美好。
但是,谁也不知道,就连我自己也没有意识到,闫老师的这种另类的教学方式,让我从内心里深深地生出了对闫老师的恐惧,也对数学这门逻辑严谨的学科产生了深深的恐惧和排斥。在后来的很多年里,老师们的评语几乎如出一辙,勤奋好学但严重偏科。
语文老师的温暖慈祥,在我稚嫩的心田里播洒了热爱文学的种子。那时候,我还不知道,爱屋及乌这种高级的情感,只是觉得喜欢,温暖得忍不住就想靠近,努力去挖掘去学习去细细感受。而晦涩难懂的数学题,对毫无基础而言的我,本来就困难得一无所知,也没有人辅导。阎老师的可怕,让我更是连努力的兴趣都彻底丧失了。甚至,做不出数学题的时候,一度被怒喝吓得当堂尿裤子。
渐渐的,我也破罐子破摔,接受了自己脑筋不好用,连简单的算术都考不及格的评价。无所谓,只要我喜欢的东西表现是优秀的,只要语文老师喜欢我,没有讨厌我嫌弃我,那我就有勇气继续努力下去,至于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或许,一开始对文学的喜欢是对语文老师的喜欢升华了,变成了一颗爱屋及乌的种子。但当我日复一日用热情和努力去浇灌它的时候,逐渐发现了文学的美妙之处,探索到了可以只属于我自己的,不为人知的另一个世界。我小心翼翼维护着这一份复杂深沉的喜爱,它变成了一个不容侵犯的领地,它比我的生命更重要,它是值得我拼尽全力去守护的。
但是,后面发生的一件事,让我从此在二小一战成名,一度成了知名度直逼程耀金的存在。也间接树立了一个不好惹的“小疯子”形象,我倒是乐见其成。自从爸妈走后,贴在我身上的标签抬头还少吗,也不差这一两个了,反正都是要被钉在耻辱柱上的,还在乎是怎么个钉法,漂不漂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