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来终是离开了凌云观,他说自己丢了一样东西,只有去未曾到过的地方游历一番,或许有可能找回。
虞戈知道,他丢的应该是道心,并未阻拦,而徐来走了以后,凌云观观主便落到了最不想接担子的依合韵肩上。
依合韵也知道虞戈和徐来其实是表亲的事实,对待虞戈自然也就没了往日里的那份敌意,凌云观开始明里暗里配合总督府,其他宗门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一点,也只能纷纷效仿。
随着一代强者道尊的陨落,南派也渐渐意识到,帝国内部南北的统一是不可阻挡的,谁敢站在历史车轮的前面,就只有被碾成碎末的份。
加之新任剑首近来也同虞戈一同出入,有了这两层支持,虞戈的总督府以及天策府三组坐稳江南也只是时间问题。
总督府用了很长的时间,将整个江南牢牢攥在掌心,上至各州、道、府,下至各宗门、世家,无不臣服总督府。
可新的问题接踵而来,总督府虽然成功治理好江南,但这江南依旧是表面上姓茳,实际上却姓虞。
因为整个江南,现在是只知总督府,不知有朝廷…
近来永安朝堂也出了几件大事,首先是左相李承恩病重,交了辞呈回家养老去了。
左右两相位已缺其一,随着李承恩的退隐,朝堂已无相国之位。
茳杳以陛下的名义,将两相合二为一,并自荐拜相,成为了古往今来第一位也是最年轻的相国。
此时,她已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距离最高的那个位子,也只差临门一脚。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茳杳有上位的野心,一如当年的女帝,可此时朝堂上已无人能阻止她,更不会有人阻止她。
皇帝茳澈的软弱与昏庸,九皇女茳杳的勤政与明达,皆被众臣看在眼里,在众臣眼中,若是这天下换九皇女来做,似乎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岁月无声,时间一晃,眨眼间便是三年以后。
总督府已彻底掌控江南,青竹也褪去了稚气,整个人稳重成熟,成了当之无愧的剑首。
其师父安阳道人早在三年前便云游去了,自此音讯全无,一同消失的还有普陀寺那个无名无姓的怪和尚。
三年以来,青竹修为愈发精进,早已步入上元境,在她的带动与磨炼下,虞戈也凭借后天努力与戈家血脉的优势,还有太宗皇帝为他改良的紫薇兵伐决,成功踏破死关,突破至上元境。
只是,身受政务缠身的虞戈,可以修行的时间已越来越少,他不由推测上元境可能是自己这辈子的终点了。
未曾想,当年永安城南石板街的小小酒肆老板,今日也能成为实力与势力并肩,让人闻风丧胆的角色。
当他抵达自己所能抵达的巅峰时,他累了…
除了每月会抽几日与青竹练剑之时,会发自内心的感到开心快乐,就连他自己都忘了,除了与青竹相伴练剑修行之外,还有什么事情是值得他开心的。
许是发现了这一点,青竹特意邀请他去苏州城一家戏园里听戏。
虞戈本是不喜听戏的,尤其是此时听曲大有睹物思人之苦,本想以公务繁忙为理由推脱,却犟不过青竹率直的性子,只能答应此事。
入夜,苏州城,菊坛戏楼。
这菊坛戏楼不说在苏州,在整个江南也是排得进前三的戏楼,楼里名角儿辈出,深受南方同趣者的喜好。
自打进了苏州城,青竹便深深喜欢上了听剧,这算是一样不错的爱好,修炼之余还能陶冶情操。
戏台拉开帷幕,台上人唱的是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说的尽是苦情相思。
只听其道曰:暮薄晓夜忽梦醒,慌顾首,心两茫。身近咫尺,却若隔一方,千思寄能书几张?才提笔,又顿惘。
三两红豆入粥汤,自盛尝,是苦肠。何以安眠,泪自润枕旁。邀月饮倾腹衷肠,无人问,痴情郎。
这一次,虞戈终于听懂了词中意,不住挂上两行清泪。
青竹扭头见他,朱唇微启,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却终是闭口不言。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更何况这三年以来,只有虞戈一人不带任何目的常伴其身左右。
一股素昧有过的感觉,悄然种在心头,并发芽生根。青竹本以为虞戈会永远留在这里,早晚有一天,她们自会水到渠成。
可今夜以后,她便明白,虞戈仍然过不了心里的那道坎,有一个人虽然远在千里之外,却让他朝朝暮暮,想要相见但偏偏不敢。
就像今晚这一出苦情戏,此情难寄风与月,只知彼此共看一方天涯。
远在千里之外的永安城,夜幕降临后,长宁宫一片寂静无声,只有一间宫殿仍亮着灯。
这是当朝相国茳杳的寝宫,灯光明亮的房间内,她仍在处理着政务,即便眉宇间带着一股倦意,也不肯携带分毫。
世人只知一品相国的风光,却不知坐上这相国之位以后,等待她的便是每日每夜永远也处理不完的公务。
茳杳又何尝不想休息,可是她不能休息,因为还不到时候,她还没有彻底掌控整个朝局,一但松懈便有被拽下来的可能。
直至今日她才明白,这朝堂其实就是一个赌场,每一个身处其中的人都是赌徒,有人捂紧钱袋子,也有人不停地押注,想方设法的让自己的筹码变得更多。
还有一个最为重要的原因,茳杳能够仰仗的人已经不多了,人越是向往高处,越是要面临未知的危险。
这三年间,她已遇到不知多少危险,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身边唯一值得她无保留信任的小乔儿,死在了从暗处射向自己的冷箭上。
渐渐的,她身边的朋友越来越少,也愈发能够感觉到那种孤独,那独属于强者需要背负的孤独…
原来,这就是高处不胜寒的滋味?
若再向上一步呢?终有一天,她将抵达那个位置,可到那时,命运又将向她索取什么代价呢?
是亲人亦或者是…
一个名字划过茳杳心头,让她心中一揪,笔尖更是一颤,在宣纸上留下了一坨杂乱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