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城东是临水码头，不过自从永安城闭城以后，整个水港已空无一船。
“这大半夜的，您来这干嘛？”李承平两手抱胸，不解地问。
李承恩一直在看洛水方向，似乎在努力寻找着什么，可今夜无月无星，漆黑的夜幕下，视线二十步开外的一切东西都无比模糊，只能听到风吹浪涌拍击两岸的声音。
听李承平的声音，李承恩晃过神来，后者抽离目光，瞥向李承平，说：“到这里我就不瞒你了，你推给我的那个人，我让他出城去找温白开了。”
“找温贼？”李承平顿时极为惊讶，不解地反问：“咱们不是不死不休吗？您突然找他作甚，莫非是想…”
“实话告诉你吧…”李承恩面露悲色，继续道：“俊臣在温白开手里，他用俊臣的命，要挟我与他见上一面，当面谈一谈赎回俊臣的条件。
我们已经约定，身边只能带一个人，这种事万一泄露，茳天赐肯定会以此为借口，将我推到风口浪尖。我谁也信不过，只能把你带在身边了。”
李承平听后，不住吸了吸鼻涕，点头道：“原来如此，不过哥你有没有想过，万一那温白开提出让咱们让出永安城呢？”
“这个…”李承恩沉默了，片刻后他点头承认：“我不是没有想过，作为一个父亲，只要能救儿子一命，哪怕背负千古骂名我也不在乎…”
李承平愣了愣，忽然有种脊背发凉的感觉，李承恩这话的意思是，若温白开真以李俊臣的性命做筹码，要挟李承恩打开永安城门，那后者真的会这样做？
可如果开了城门，待叛军杀入永安城，所有人都将沦为案板上的肉，且不说温白开会不会履行承诺，届时他们的小命也将被攥在温白开的手里。
这是一桩无论如何也不能答应的底线，可偏偏李承恩不仅仅是监国，也是一名父亲。
若他不答应温白开的任何无理条件，那李俊臣保不齐会在温白开手里受尽折磨…天下哪有父亲会忍心看着儿子受苦受难呢？
“但是…”李承恩话锋一转，眼神逐渐变得犀利，坚定道：“作为李氏一党的首领，当朝左相和监国，我怎么可以为了一己私欲，做出这种事情，让所有人沦为他温白开的刀下肉呢？”
李承平暗中松了口气，又不解地问：“既然如此，那您还来见温白开干嘛？”
“表态。”李承恩深吸一口气，继续放眼城墙以东的漆黑夜色，说：“我想让温白开知道，我不能拿所有人的命来换我儿子的命，从俊臣出事那天起，我便已经当他殉国了！
话虽如此，可我还是心存侥幸…万一呢？万一温白开知道我不会答应这种要求，只想用俊臣的命来换我这老头子的命呢？
如果能救俊臣，除了开城投降，剩下的…哪怕要我去死，我也会毫不犹豫的在他温白开面前拔剑自刎！”
李承平听了顿时大惊，急忙两手抓着李承恩，眼睛不住的瞟向他的腰间，见其没有佩剑，这才松了口气。
李承恩甩开他的手，没好气地说：“你这是干啥，怕老夫真的自尽了？温白开还没见到，他的条件是什么都不知道，老夫怎么可能如你想的那般鲁莽。”
“嘿嘿，我这不是担心嘛…”李承平挠了挠下巴，又难得地正色道：“我说哥，您可万万不能有这种想法啊，说句不好听的，俊臣这一次多半是凶多吉少了…但李家还需要您啊，您可不能把我们丢下。
有句话说的好，叫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您只有活着才能替俊臣报仇啊！”
李承恩挑了挑眉头，伸手朝李承平的脑门拍了一下，没好气地说：“有你这样说话的吗？亏你还是俊臣的叔叔，他还没死呢！”
“啊对，啊对…瞧我这张嘴，该打。”李承平讪讪一笑，伸手拍了拍自己的嘴巴。
李承恩再次望向东墙外的茫茫夜色，叹气道：“我也只俊臣此次多半是凶多吉少了，但他是个好样的…咱们李家上位的手段并不光彩，可儿孙中却有忠义之人，作为他的父亲，我替他感到骄傲。”
“是啊，俊臣这孩子，打小就不喜欢我。”李承平也站在李承恩身边，“因为我老想带他去花花绿绿的地方寻乐子，这孩子愣是从没去过，反而专心读书修行…
哎呀，真是一个好侄子啊…如果有可能，我愿拿我这条烂命去换他的命，我李承平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有你这句话，我很欣慰。”李承恩拍了拍李承平的肩膀，二人相视一笑，一如儿时兄弟之间那般干净。
永安城东的洛水被漆黑夜幕笼罩，可永安城头却有星星火光点缀，离得近一些便能发现成头上似有人影闪动。
距离东城墙百十步开外，在江水上漂着一艘小船，船上站着两个人。
小船漂泊在浪花湍急的江面上，却似一根定海针一般，任风吹浪涌就是纹丝不动。
船上没有任何照明用的火把，因此即便站在永安城高耸的城墙上，也休想透过夜色发现这艘船。
小船上的一人扫了一眼永安城东城墙方向零散的火光，伸手指道：“你能看见城头上有人吗？”
另一人没有说话，他皱起眉头，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永安城头。
永安城墙高耸，又隔着夜幕，寻常肉眼自然难以观察城头上此时是否有人走动，不过这人不是寻常人，而是修行者，还是一名专精弓箭的箭师。
成为一名箭师的条件，远比舞刀弄枪要苛刻太多，首先是手要稳，其次、也是最重要的便是眼睛。
夜幕下，江水小舟上的箭师抽回目光，再确认毫无收获之后，他徐徐闭上了双眼。
再次睁开双眼时，那双瞳孔竟泛起一抹淡淡荧光，同时，他视野中的一切都在迅速变得清晰。
一万个人里面才会出一个神箭手，而一万个神箭手里，也不见的有一个人拥有夜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