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秦书礼捧起一本书,在微弱的油灯下翻了又翻,最后长叹一口气,缓缓合上书本。
虞戈得罪陛下,至今仍跪在大明宫主殿里,前程堪忧是小,生死未卜是大,让他没有心情去反复品读古人名著。
他吹灭油灯,起身在黑暗的房间中徘徊,最后来到窗边。伸手推窗,冷冽的夜风瞬间吹透了他单薄的衣着,而他却浑然不知。
因为他知道,虞戈面临的苦难远比这个要刺骨太多。
站在窗前良久,秦书礼忽然听到楼下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他住在永安城西一栋老楼里,房间不大只有一张床一面窗,勉强挤下一张桌子,剩下的空间只够一个人走动,只胜在租金实惠。
对于秦书礼来说,住什么地方不重要,只要能有一席看书之地便心满意足了。
往常这个时间,住在这附近的人早就熄灯睡觉了,怎么今晚如此热闹呢?
听脚步声可能足足有七八个人,就在秦书礼纳闷的时候,那群人上了楼,嘈杂的脚步声直逼秦书礼所在的房间而来。
秦书礼面色一变,忽然想到了某种可能,可紧接着,他的房门变被人一脚踹开。
门外忽然亮起了刺眼的火光,晃的秦书礼睁不开眼,等他好不容易适应了火光,透过指缝扫了一眼,那熟悉的身影令他心生一种不祥的预感。
“哟,秦执笔,我说什么来着,我会亲自找回场子的。”李显站在门外,右手举着火把,火光只照亮他半边狞笑的脸。
虞戈死谏至今仍跪在大明宫里,在外人看来便是失宠失势,秦书礼早就应该想到,那对总监之位垂涎欲滴的李显,肯定会忍不住下手的。
只是他没有想到,李显竟会找上自己,他心知肚明,今晚这顿毒打是躲不了。
秦书礼缓缓放下手,没有半点慌张,反而从容不迫的说:“原来是李显,李副监,不知深更半夜光临寒舍,是为何事?”
“是为何事?”李显阴恻恻的笑了笑,忽然扭头从身后门外抓出一个女子,一把推进了秦书礼的房间。
那女子身娇体柔,哪里扛得住李显这么一推,整个人顺势倒向秦书礼的怀里。
秦书礼一介书生,哪里反应的过来,二人撞在一起,扑通一声向后倒在了床上。
秦书礼晃过神来,低头一看,只见那女子已经搂住了自己的腰。
她衣着凌乱,处处透着藏不住的春光,表情更是可怜巴巴的,一副不甘受辱的模样。
但秦书礼注意到,女子长发柔顺,面色饱满,衣着之所以凌乱肯定是有人故意为之,目的自然是…
他想到了诬陷一词,而李显之所以会冲着他来,除了报复以外,一定与他身上没来得及归还虞戈的总监腰牌有关!
“好你个秦书礼,假公济私,私扣落凰楼人质,给我抓起来,押回天策府地牢,大刑伺候!”李显冲左右摆了摆手,立马有几名汉子冲着床上俩人走了过来。
“且慢,我有总监腰牌,谁敢…”秦书礼连忙腾出一只手去摸怀中的腰牌,却只摸到另一只柔滑细腻的手。
他怀里的女子得逞后,一把推开秦书礼,哭着奔向李显,一边大喊着求李显替她申冤,一边把那块从秦书礼怀中顺走的腰牌塞进李显的手里。
李显掂了掂腰牌,默不作声的收了起来,然后冷冷的看着秦书礼,像是再看一个死人,又仿佛是在炫耀自己赢了。
同样是今晚,大明宫宫墙内忽然翻进一道黑影,黑影无声落地后,在原地蹲了很久,确认四周无人发现,这才小心翼翼的起身。
然而,他刚起身没走两步,便突然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他身子一僵停在原地,本能驱使着她缓缓举起了双手。
悲常泗一身黑衣从黑暗中走出,入夜后他一直潜伏在这守备最为薄弱的地方,就是为了看一看,究竟还有谁敢无视陛下的命令。
“转过身来,报上姓名。”悲常泗面无表情的说道,说话间,他的手一直摁在腰间,那里有一把藏于鞘中的金错刀。
黑影徐徐转过身,夜幕下,悲常泗隐约能够分辨出这是个身材苗条修长的女人。
“名字。”悲常泗问,语气中夹着一抹杀意。
“上官飞燕。”黑影开口道,然后解开了面纱。
“目的。”悲常泗眉头紧锁在一起,金错刀无声出鞘,分明是无光的黑夜,可那刀身却折射出一抹明晃晃的刀光。
上官飞燕瞥了他的金错刀一眼,暗中咽下一口唾沫,她知道自己不是悲常泗的对手,更何况她内伤未愈,就连逃跑都是问题。
她伸手入怀,似乎在摸什么东西,这顿时让悲常泗神色一紧。下一刻,金错刀已经架在了上官飞燕纤长的脖子上。
刀锋割破她白皙薄弱的肌肤,渗出一丝血痕,秋风呼啸而过,将这一点淡淡的血腥味吹遍整个大明宫。
上官飞燕伸进怀中的手猛地顿住,随后又深吸一口气,缓缓摸出一样裹着布匹的东西。
悲常泗一手持刀挟持着她,另一只手夺下那东西。期间,他的目光一直注视着上官飞燕的眼睛。
只要她敢有任何异动,那么悲常泗会毫不犹豫的抽刀将其枭首。
用手轻轻一捏,悲常泗那紧锁的眉头却是缓缓舒展,他将金错刀收回鞘中,又把那东西还给上官飞燕。
“打开,吃一口。”悲常泗以命令的口吻说道。
“你觉得我会下毒?”上官飞燕摇头一笑,一只手拨开布匹,里面赫然是一块已经被捏到变形的糕点。
她轻轻捏下一块,递到嘴巴里,然后看向悲常泗,仿佛再问:这下你满意了吗?
悲常泗后撤一步,然后冷冷的问:“你是虞大人的什么人?知不知道陛下有令,休朝三日,期间任何人不得擅入大明宫主殿,更不能给虞大人送衣送食。”
“你敢抗命,这可是杀头的罪!”说话间,他眼中有寒芒闪动,冷冽似秋风,锋利似他别在腰间的那把金错刀。
“知道,我还知道虞大人再不吃东西,不冻死也会先饿死在大明宫。”上官飞燕面露几分失落,手中更是失了力道,将那块本就变形的糕点彻底捏碎。
淡淡的奶香味弥散在秋风里,她那张白玉儿脸上滑下一道泪痕,喃喃自语道:“我只想帮一帮他,哪怕是给他送一点吃食也好啊,这有什么错?有什么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