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王简时,虞戈只记得对方那深红色的大红袍,似血一般粘稠,非常扎眼。
除此之外,王简的长相一般,只有鼻梁生的高挑挺拔,宛若孤峰独耸,平添三分薄凉。
“你就是虞戈?”这是王简见到他的第一句话,紧接着,前者又问:“饭菜可还合口?”
说来也是巧合,王简来天牢并非是要看样这个年轻人,而是半路上碰到了行色匆匆的李总司。
一经询问心腹,他方才知道,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内,永安城内竟发生了多么有意思的事。
正好,陛下交给了他一个颇为棘手的任务,而破了内务府失窃案的主审官,此时就锁在天牢内。
王简觉得这人的经历非常有趣,因此他才顺路叫人送来饭菜,借机探望对方。
只是,王简也没有料到,对方会如此年轻。
与此同时,李总司一路来到长乐宫,他嘴角暗中嘀咕一句:“真是晦气,怎么碰到这个瘟神了,坏我好事!”
说话间,他在太监的指引下来到长乐宫主殿,眼下,七夕夜宴已经结束,陛下还有一些公务要处理,所以移步长乐宫主殿。
到了殿前,引路的太监突然退到一旁,毕恭毕敬的对李总司说:“总司大人您请,陛下说了,李总司来了直接进去就行。”
“知道了,下去吧。”李总司也没在意,挥了挥手,径直走了进去。
白天金碧恢弘的金殿,此时已隐没了轮廓,蛰伏于黑暗中。
沿途走过相隔二十步一座的宫灯,那些被火光照耀的地方,拉出道道狭长或参差不齐的黑影,在这寂静之地徒增几分可怖。
李总司缩了缩脖子,熬过这条通道,一只脚刚要迈进金殿的正门,却突然听到啪的一声脆响。
听上去,像是有人摔碎了什么东西。
声音不大,但在这极为僻静之地,却格外刺耳,吓得李总司脚下一个哆嗦,险些被门槛绊倒。
“张博人,朕即位十年来,可有哪一件事办的不妥?”那是陛下的声音,李总司听得出,对方非常生气。
李总司放缓脚步,没敢直接进去,而是躲在金殿外侧耳偷听。
“陛下神文圣武,是老臣力不从心了。”张博人的声音迟暮。
沉默须臾,女帝开口问:“非要告老还乡吗?若朕不准呢?”
随后,又听扑通一声,张博人径直下跪,重重的叹息一声,道:“还请陛下念在老臣多年辛劳的份上,恩准老臣这不情之请吧!”
这一次,女帝又沉默了良久,然后同样轻叹一声,说:“虽然你与朕君臣一场,但你却是头一次心甘情愿的跪拜朕吧?
也罢,朕准了!”
“多谢陛下!”张博人再次叩首谢恩。
“先不要着急谢恩。”女帝话锋一转,又问:“你走之后,朕应启用何人掌右相一职?”
殿外的李总司听到这句话,顿时异常激动。指甲不自觉的扣进肉里,却浑不知痛,就连呼出的鼻息都无比炽热。
身为李家子弟,李承平此时的想法很简单。李氏族长李承恩不过是当朝左相,如果李家能将右相一职也收入囊中,那么…
李承平心中暗喜,心想今晚总算没来错,竟让他白捡了个这么大的好消息。
这时,张博人也开口回应:“老臣不敢妄言,一切自有陛下做主!”
闻言,女帝眉头微皱,道:“你就直说几人,朕不怪你。”
见张博人没回话,女帝又说:“这么为难,那你就给朕说说,有哪几个人不能用。”
张博人面露一抹挣扎之意,却还是开口道:“温白开,温大人有野心,陛下需多加防范。
剩下的,老臣也不便多说,反正陛下自己心里清楚就好。”
说完,俩人隔空对望,俱是不约而同的会心一笑。唯一不同的是,她们一个负手站在台上,一个匍匐跪在台下。
“我听说,胶州那里不错,适合养老。”女帝朝张博人摆了摆手,转过身去,“明日你便启程,辞呈就免了。”
“臣张博人,叩谢陛下圣恩。”张博人又重重的磕了三个头,“陛下,一定要保重龙体啊!”
“你也是,老东西,尽量多活几年。”女帝没回头,淡然回应。
张博人起身告辞,李总司连忙躲进犄角旮旯里,生怕与对方撞到。
等他走后,李总司这才现身,又犹豫着还要不要金殿拜见。
“还在外面愣着干嘛,快些滚进来!”这时,女帝忽然喝斥道。
李总司脖子一缩,连滚带爬跑了进去,刚进金殿,还没来得及行礼,就见一个御用金杯朝他的脑门上砸了过来。
他躲闪不及,被砸了个正着,只脑门子一阵发晕,事实上,他也不敢去躲。
“还有脸回来,看你办的什么蠢事,滚!”女帝丝毫不讲情面,骂道。
李总司还没反应过来呢,就被这劈头盖脸一顿臭骂给赶了出去。
匆忙之间,他只是隐约看到,陛下身旁似乎还站着一个人。
是一个女子,芳龄不过十八左右,模样竟与陛下有几分相像。
李总司颇为狼狈的逃出了金殿,伸手揉了揉脑袋,埋怨道:“我的亲姐姐,我这又是哪里做错了,还不是为了咱们老李家嘛!”
他越琢磨越是咽不下这口气,狠狠地揉了揉发青的额头,嘀咕道:“姐姐不疼,那我找我三哥去!”
金殿之内,女帝徐徐转身,看着身旁垂着脑袋,一直保持安静的茳杳,朱唇微启道:“杳儿,看明白了吗?”
茳杳一愣,随后摇了摇头。
“没事,你还有时间,可以多看多学。”女帝走到她身前,缓缓展开双臂,展开那身黑底红凤的衣裙,似凤凰的羽翼,又似真龙的利爪。
“所谓帝王之术,无非制衡二字。你要做的只是站在这里,做下棋的那人。”女帝指了指脚下,那是白玉黄金铸就的高台,“黑子白子,无论大小,物尽其用。这是制衡的手段,棋手不能动恻隐之心。”
女帝张开右手五指,向前虚握。她手中凭空生出一抹光,透过指缝无比刺眼。
她傲然道:“天元在手,目及上穹…如此,一切都将是最完美的…安排。”
“我这么说,你能听懂吧?”天牢内那个自称王简的男人,朝着虞戈伸出两只手,一正一反,问:“现在,给我你的选择。
你要生,还是选择死?”
虞戈没有立刻回应,他看了一眼早就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李珏。后者似乎非常惧怕面前这个身着大红官袍,有些土里土气的男人。
“如果,我两个都不想选呢?”虞戈提出了自己的质疑。
王简一愣,竟认真思索了一下,随后开口道:“很遗憾,不能。”
再次面对这种命不由己的选择,虞戈露出一抹苦笑。他伸手虚握,很想触摸那看不见却真实存在的命运,然五指并拢时,掌心空空如也。
他眸光一敛,从容道:“看来,我没得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