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恩睁开了双眼，映入眼帘的是青色的帐篷顶，身后是柔软没有异味的褥子，耳边是柴火燃烧发出的噼啪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草药的味道。
“我……没死？”艾恩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晕倒之前的记忆，在印象中他倒在了食尸鬼群面前，在梦中还见到了一个温特斯家族的家伙。
艾恩挣扎着想用胳膊起身，来观察一下周围的环境，但是稍稍一动就会牵扯到浑身的伤口。
一个有些熟悉的青年男子声音从艾恩的右后方传来。
“全身上下三处一寸多深的伤口，两处已经化脓溃烂，还有一处离大腿的动脉只有不到半个指头，看你的样子应该还有轻微的骨裂，如果我是你的话，我就会选择躺在褥子上不动。”
艾恩努力的转过头去，他看到一个身着便服的黑发男子坐在一个柳条箱上，整个人都隐藏在月光下的阴影中。
“自我介绍一下，”黑发男子慢慢站起身来，缓缓走到从帐篷口透进来的月光中，“亚瑟·温特斯，你的救命恩人。”
通过之前与巴林和其他精灵与矮人简单的交谈，亚瑟发现非人种族的内部并不稳定，而且矛盾甚至十分尖锐。
说句昧良心的话，这对他来说是好消息。
如果荒原上的精灵与矮人是铁板一块，齐心协力想着怎么搞倒温特斯，那他的确不知道该如何着手去处理与非人种族之间的关系。
但是现在，这名叫做艾恩的精灵和他这一脉的族人，明显受到了现非人种族首领的针对。
考虑到艾恩是前任精灵族长的儿子，只要自己能把艾恩争取过来，就能有正式的理由去插手非人种族内部的事情，最好能利用非人种族现在的内部矛盾来淡化二十年以前温特斯和非人种族的外在矛盾。
至于艾恩这一脉弱小的实力，亚瑟根本不担心。
虽然他们在非人种族的对立中出于弱势的一方，不然也不会被赶出来，不过只要有了自己的支持，强弱两方的形势便存在逆转的可能。
现在包括巴林在内的精灵与矮人已经来到了自己的营帐中，虽然他们仍然刻意的与队伍中的人类保持距离，但至少可以度过一个相安无事的夜晚。
自己只需要试探艾恩的态度就可以了。
面前这位身受重伤的前精灵族长之子在听到亚瑟的自我介绍后，灰绿色的瞳孔骤然收缩，整个人的肌肉瞬间紧绷了起来，双手紧紧抓住盖在身上的被子，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恐惧在不断地颤抖。
亚瑟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艾恩，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谢谢你救了我的族人，”过了许久艾恩松开了抓住被子的双手，长长地叹了口气，“说吧，你想要什么，我知道你们人类是不会做赔本的买卖。”
亚瑟有些惊讶地看了艾恩一眼，他原本还以为对方会发疯一般朝自己扑来，再不济也是用数不清的脏话。
没想到对方的情绪竟然如此的稳定。
“你倒是冷静的很，”亚瑟没有回答艾恩的问题，而是自顾自地说了起来，这段谈话的节奏必须由自己来掌控，“你的好朋友巴林在听到我的身份时，整个人愤怒的像一只失去理智的野猪。”
“人为刀俎，咳……咳，我为鱼肉罢了，”艾恩佝偻着身子猛咳了一阵，抬起头来紧紧盯着亚瑟的背影，眼神中布满了挣扎和犹豫，咬着牙说道，“无论你想做什么，我是精灵族长的儿子，有什么恩怨的话冲我来就好了，能不能放过我的族人。”
亚瑟沉默了，然后偏过头来反问道。
“如果我真的心有不轨，外面这些精灵和矮人别说填饱肚子和治疗伤势，他们要是现在还能活着，我都不姓温特斯。”
“说一套做一套，你们人类不是最擅长这种事吗？二十年前……”
“二十年前你父亲在密谈中被罗伯特·温特斯残忍杀害，你是想说这件事对吧？”亚瑟打断了艾恩，平静地说道，“这件事是你亲眼看到的？还是由你的父亲面对面亲口告诉你的？”
“都不是，这是当时同族长一起去的长老告诉我的，他险些被你们砍断了脖子，”艾恩咬紧了牙关，面部的肌肉都产生了些许的颤抖，“还有，我不允许你提起我的父亲，卑鄙的人类，无耻的温特斯，背信弃义的混蛋，你们不配！”
“作为一个善意的提醒，我建议你好好斟酌一下说话的用语和态度，”亚瑟平静的语气中带了一丝愠怒，“现在是你求我，求人就要求人的态度，就凭你刚才的那番话，我就可以让帐篷外面的族人全都变成鬣狗的夜宵。”
艾恩愣了一下，他明白面前的这个年轻人所说的并非空话，只要他愿意，自己和巴林这一脉的族人，恐怕真的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抑胸口的愤怒和不甘，用颤抖地语气说道。
“对不起，大人，我为刚才的无礼道歉，请您……请您宽恕我……”
“跪下，然后向我磕头。”亚瑟的声音短促而又坚决，“我以温特斯之名起誓，我不仅会放过你的族人，还会给他们提供食物和住所，受伤的精灵和矮人还会得到治疗。”
压力面，这是亚瑟经过深思熟虑后做出的选择。
如果自己真的要将以艾恩为首的这一群精灵矮人作为插手北境非人种族的楔子，那面前这个前任精灵族长之子——艾恩的重要性便不言而喻了，自己甚至可以将艾恩当作一个合作者而非下属，毕竟前者更能体现自己的诚意。
不过具体如何处理艾恩，自己还要尽可能多的了解一下这个精灵的性格再做决断。
虽然自己背对艾恩，但是高压之下对方的肢体语言和面部表情，全都被自己提前唤出的魔宠乌鸦看在眼里。
通过这些，自己至少能大致判断艾恩的性格，以及这个家伙能当得起什么程度的信任。
作为一个领主，自己还要对开拓团中的农奴和自由民负责，如果对方是一个冲动易怒而且无法交流的家伙，那自己可能就要重新考虑如何处理这个叫做艾恩的精灵了。
此时，艾恩浑身都在颤抖。
向他磕头？
向自己杀父仇人的儿子磕头？
那自己还有什么脸面活下去。
但是，自己有得选吗？
自己和巴林族人的性命都捏在对方手上。
难道自己的尊严比他们的性命还要重要吗？
“对不起了，父亲，”艾恩用几乎听不到的语气嗫嚅道，“就像您小时候教导我的，这是我的责任，我必须带着大家活下去。”
说完，他努力用双手撑起身子，比起精神和尊严所受到的煎熬，伤口牵动所造成的痛楚算不了什么。
就在艾恩刚刚用胳膊肘撑起身子的时候，一只手却放在了他的肩膀上，轻轻一推，又让他重新躺了下来。
“行了，刚才逗你玩的，好好躺着吧，”亚瑟原本那有些尖酸刻薄的声音，此时竟变得温润平和起来，他感慨地说道，“我的祖先几乎流干了鲜血，才我有了挺直脊梁的机会。所以，我不喜欢给别人磕头，也不喜欢让别人给我磕头。”
亚瑟走到帐篷的一侧，用手把柳条箱拖到艾恩的床褥旁，一屁股坐在上面，朝着外面喊道。
“薇尔妮娅，给我两杯淡啤酒来！”
“收到！亚瑟大人。”一个充满元气的少女声音几乎立即从外面响起。
过了一会儿，一个金发少女便端着两个大木杯走了进来，里面装满了新鲜的淡啤酒，散发出一股淡淡的酒香。
亚瑟接过手来，然后将两杯啤酒放在地上，然后揉了揉薇尔妮娅的小脑袋。
他最近特别喜欢揉这个小姑娘的脑袋，无他，只因为手感很舒服，而且看到薇尔妮娅的头发被自己揉的乱糟糟的，心里竟然会有一种恶趣味的成就感。
领主嘛，有点特权也是应该的。
薇尔妮娅此时也不做声，只是轻咬着下唇，两只小手交织在一起紧紧地攥着衣角，似是有些期待，抑或是有些紧张。
“今天你表现不错，跟科伦说一下，我给你放假了，今晚不用练剑了。”
“真的吗，谢谢亚瑟大人！”少女猛地抬起头，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地紧紧抓住了亚瑟的手掌，蓝宝石般地大眼睛透露出难以抑制的喜悦。
“不过认字和语法还是不能落下，”亚瑟做出一副自己记忆中高中班主任的样子说道，“睡觉前，我回去亲自检查你的作业，如果让我发现没做完的话，我就要狠狠收拾你一顿！”
薇尔妮娅哭丧着脸退了出去。
少女走出营帐后，像一只小老鼠一样，蹑手蹑脚地走到一个没有人注意的地方。
她把刚才把自己的合拢，然后罩在自己的鼻子上，进行了一个悠长的深呼吸，然后再缓缓地呼出，用极小的声音嗫嚅道
“亚瑟大人的味道，好喜欢。”
片刻后，少女平复了心情，她向着营地外面慢慢走去，直到来到一个还算宽广的空地上，营地里嘈杂的声音渐渐被林中的虫鸣与鸟啼所掩盖，晚风吹过树梢上新发的绿叶发出簌簌的声响。
少女缓缓合上双眸，慢慢从腰间拔出自己的佩剑，纤细的双手紧紧握住冰冷的剑柄。
再睁眼的时候，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完全不一样的气质，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没有生气的静止之感。
蓝色的眼眸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仿佛一潭沉寂已久的死水，又像一只正在锁定猎物的爬行动物。
她动了。
前劈！
直刺！
格挡！
转体！
伴随着嗖嗖的破空声，银色的月光倾泻在锐利的锋刃上，折射出的光影交织成致命的罗网。
“基本功是一个剑士的基础，即便是大师也需要时常练习！”
这是亚瑟在第一次与她比剑将她击败时所说的话。
他说的每一句话，她都记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