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林渊

咸涩的海风卷着细沙扑打在少年脸上时,林渊正用冻得发紫的手指抠着石缝里的苔藓。镇魔塔后山的石阶覆着经年潮气,每一步都像踩在浸透冰水的棉絮上,磨破的草鞋早已看不出颜色,露出的脚趾头被地上的碎石划出道道细痕,渗出的血珠很快被冷汗冲淡。

他数着台阶缝隙里的青苔,这是母亲教他的笨办法,每七十七阶有一丛扇形苔藓,能帮他忘记肚子里血脉带来的灼烧感。怀里的两个粗粮馍馍硬得像石头,用破布裹了三层,却仍能透出股淡淡的霉味。这是他在杂役房泔水桶里捡的,今早被管事发现时,木棍抽在背上的剧痛此刻还在隐隐作痛。

林渊喉咙动了动,舌尖抵住上颚,试图分泌些唾液润润冒烟的嗓子。抬头望去,镇魔塔的黑影已近在咫尺,前五层塔身由漆黑的玄武岩砌成,每一块石头都刻着镇魔咒文,在暮色中泛着青灰的冷光,像一头蹲伏的巨兽,张开布满利齿的嘴等着吞咽猎物。

突然,石阶拐角处传来金属碰撞声。林渊浑身肌肉骤紧,本能地缩到一棵歪脖子树后。两个身着云纹道袍的守卫正倚着石栏闲聊,腰间佩刀在夕阳下晃着冷光,其中一人踢了踢脚边的陶罐,里面滚出半块发霉的饼子,那是林渊今早藏在树洞里的“备用粮”。

“又来给那魔女送饭?”高个守卫斜睨着林渊藏身的方向,靴底碾过饼子,麦麸碎末溅在少年裸露的脚踝上,“上个月打断他三根肋骨,居然还没死透?”

“毕竟是半人半魔的杂种。”矮个守卫往地上啐了口痰,手按在刀柄上晃悠,“听说那女人当年被锁进第十八层时,可是用牙整整啃断三根铁锁链,这小崽子要是敢学她,咱们正好拿他练手。”

林渊咬住下唇,用力之大,将嘴唇咬出血,血腥味在舌尖蔓延。他数着自己剧烈的心跳,一下,两下,直到第十声时,才敢探出头。守卫已背过身,腰间酒葫芦晃出清亮的酒液,在石阶上蜿蜒成细小的溪流。他摸了摸胸前的馍馍,用力的握紧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母亲说过,“我们要像深海里的蚌,把所有疼痛都吞进壳里,磨成珍珠。”

终于来到塔前广场时,暮色已浓。镇魔塔的铁门足有两米高,门缝里漏出暗红的光,像一只半睁的眼。林渊跪在门前,额头触地,喉咙里挤出沙哑的声响:“弟子林渊,给……给第十八层……囚者送饭。”

“哐当”一声,铁门裂开条缝,一只戴铁手套的手伸出来,掌心向上。林渊解下腰间的破布袋,里面掉出三颗发黑的野果,这是他今早去后山林子里摘的,为此被巡逻弟子用竹箭射中后背。

铁手套捏碎野果,汁液溅在少年脸上,换来一声冷笑:“进去吧,小杂碎,别让那魔女把你也啃成骨头渣。”

塔身内远比外头阴冷,每下一层台阶,温度便低上几分。林渊数着台阶,直到第一百零八阶时,空气中泛起铁锈与腐味混合的气味。第十八层地牢的入口被八根盘龙柱环绕,柱上的镇魔符发出刺目红光,照得少年脸上青一块紫一块。

“阿渊?”

沙哑的呼唤从深处传来,像浸在冰水里的丝线,细弱却清晰。林渊踉跄着扑过去,膝盖撞在青石板上,疼得他龇牙,却仍咧开嘴笑了:“娘,我带了馍馍……还有野果。”

地牢最深处,铁链拖地的声响传来。那个被锁链贯穿琵琶骨的女子抬起头,蓬乱的黑发间露出苍白如纸的脸,左眼角有道狰狞的伤疤,却掩不住眉梢眼角的温柔。她的手腕和脚踝都戴着刻满咒文的铁铐,锁链另一端深深嵌进石壁,连起身都成奢望。

“先吃一口。”母亲用下巴指指林渊怀里的馍馍,声音轻得像怕惊醒什么,“娘不饿。”

林渊摇头,掰下指甲盖大的一块塞进嘴里,干硬的馍馍刮得喉咙生疼,却故意嚼出欢快的声响:“可香了,杂役房的张婶偷偷给我留的。”

他扯出破布下的野果,递到母亲嘴边,却在触及锁链时猛地缩回手,上次他想帮母亲擦去嘴角的血,被镇魔符灼伤的手背至今还留着焦黑的印记。

母亲咬住野果,汁液顺着下巴流下,混着干涸的血迹,在锁骨处汇成暗红的点。她忽然抬头,目光掠过林渊背后的石柱,指尖在膝盖上快速敲击,这是只有他们才懂的暗号。少年浑身血液瞬间凝固,假装不经意地转身,只见阴影里站着个灰袍老者,腰间玉佩刻着“执法堂”三字。

“小家伙倒是孝顺。”老者捻着胡须,目光在林渊胸前停留,那里藏着母亲去年用头发编的平安绳,“不过魔族余孽……”

“他只是个孩子!”母亲突然暴起,锁链剧烈震颤,镇魔符红光大盛,“他连修炼能力都没有,能掀起什么风浪!”

林渊攥紧拳头,指甲刺破掌心。他确实不能修炼,十三年来,测元石每次碰到他都会黯淡无光,这也是守卫敢肆意欺辱他的原因,在云霄宗眼里,他不过是个带罪的杂种,连最低等的外门弟子都不如。

老者哼了声,甩袖离去。脚步声消失后,母亲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鲜血溅在林渊手背上。少年慌忙用袖子去擦,却被母亲抓住手腕。她指尖冰凉,却带着某种灼热的力量,迅速融入林渊手腕,在林渊体内游走。

“已经到了淬体九重,进度不错,很快就会进入第二重镜”母亲凑近他耳边,气息灼热,“每月初七子时,镇魔符会有片刻松动。从第十八层往西数第三根石柱,底下是空的……”她忽然剧烈颤抖,铁铐发出刺耳的嗡鸣,“走吧。”

林渊踉跄着后退,撞在石柱上。镇魔符红光暴涨,母亲的身影在强光中扭曲,锁链深深勒进她皮肉,却仍对着他笑,那笑容温柔得能融化寒冬的冰。

“阿渊要好好活着。”她的声音混在符咒的轰鸣里,碎成细小的光屑,“总有一天,你会变成真正的珍珠。”

他数着台阶往上走,每一步都在心里默记母亲的话。镇魔塔外,海风掀起他破烂的衣角,远处的海面波光粼粼,像撒了一把碎钻。林渊摸了摸胸前,喉咙里泛起咸涩,这不是海水的味道,而是眼泪。

“娘,”他对着黑塔轻声说,声音不再颤抖,“下次来,我会带把刀。”

夜色渐深,镇魔塔在月光下投下长长的影子,像一柄插入大地的剑。少年的身影消失在石阶尽头时,第十八层地牢里,母亲望着掌心残留的少年血迹,忽然露出笑容。她的指甲刺破指尖,在锁链上画出一道魔族秘纹,红光与黑光在咒文上相撞,溅出细小的火星,那是希望的火种,在黑暗里悄然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