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底潮湿阴冷,墙壁渗着水,水珠顺着石缝一滴滴落下,声音在封闭的空间里放大,像是心跳的回音。林澄打着火折子,指尖的光亮在黑暗中微微发抖,空气里弥漫着泥土与岁月腐朽的味道。
她心里却比这火还燥热。
“这地方……有种压迫感。”她低声说,声音几乎被岩壁吞没。
“是灯魂太多,压着你。”宋执走在她身侧,神情比平常更紧绷。他的目光时不时扫向洞顶与四周,似在提防什么。他能感觉到——那些本应沉睡的魂灯正渐渐苏醒,躁动如潮。
不是因为林澄的到来,而是因为——她的血在回应这些灯。
前方的石门上绘着八盏古灯图,像是某种旧日封印仪式的残迹。石门青灰泛光,冷意逼人。林澄停住脚步,盯着中央那盏熄灭的灯芯,脑中倏然掠过一幕:
——年幼的自己,在一片混沌的梦里,被一盏浮空的灯照醒。灯下,有一对模糊的身影,一直站着,看着她,不言不语。
她缓缓伸出手,石门应声震颤,灯芯在她指尖轻轻划过,留下一道微不可见的伤痕。血珠渗出,落入灯芯。
刹那间,整道门像活过来似的,泛起浓烈的青光,光如潮水汹涌而出,照亮四壁。
宋执一瞬握紧了手指:“它在认你。”
林澄怔了怔。
“你母亲曾带你来过一次,对吧?”
她回头看他,第一次没有回应。她的眼神不再单纯疑惑,而是复杂的、混杂着不信与警惕的试探。
“你知道的比我多。你一直知道,对不对?”
宋执的眼神躲开了她的视线。他没有否认,只是沉默。火光照在他的脸上,一半明亮,一半陷入阴影。
林澄没有再问,转身走入那扇刚开启的石门。她不愿在黑暗中等待答案,她要自己去看清。
灯殿内,一盏盏魂灯悬浮在空中,或立于石座,或嵌入壁龛。每一盏都微微颤动,灯光虚浮,如同水中的浮尸,一息尚存。
有些灯座下刻着名字,字体斑驳,岁月模糊。有些,则被刻意涂抹,像是有人想从这世间抹去他们最后的痕迹。
林澄脚步越来越慢,她的目光锁定在其中一盏灯上。
灯座上的字迹仍清晰:
“林慎之·魂未归。”
她呼吸一窒,几乎站不稳。
“……是我父亲。”她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宋执这才走近几步,声音低沉:“这就是你母亲留下的秘密。”
“他不是死在任务中。”她的手指攥紧背包带,语气中带着一丝哽咽,“他被困在了魂灯里,对不对?”
“不,”宋执摇头,语气出奇地温柔,“他不是被困——他是自己留下的。”
林澄愣住了。
“他为什么要留在这里?为什么不回来?”她的声音几近咆哮,“难道他不知道我和母亲在等他吗?”
“他知道。”宋执低声道,“所以他才选择留下。”
林澄睁大眼,眼眶猩红。风穿过灯殿,灯火摇曳,像是无数眼睛在悄悄注视着她。
“那是为了你。”宋执说得格外慢,“为了让你活着,继续走他们没能走完的那条路。”
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灯火把她的脸染得一片明明灭灭,泪水悄然落下,在地面碎裂成冰冷的涟漪。她缓缓走到那盏“无名魂灯”前,指尖发抖,刚一靠近,一股难以名状的魂力便扑面而来。
“林澄,小心!”宋执喊出声。
魂灯之下,一道黑影如猛兽窜起,直扑她的胸口。那是一团未曾归位的魂灵,扭曲如野火,发出难听的尖啸。
林澄本能地后退,但她没有尖叫。她只是攥紧了手里的火折子,狠狠地一捏。
火光瞬间炸开,照亮整座殿堂。魂影在光中痛吼,却未能靠近半步。
宋执挡在她面前,袖口一翻,一道蓝符划破空气,精准击中魂影核心,轰然炸散。
“你不怕?”他侧头看她,眼神里难掩复杂。
林澄缓缓擦去眼角的泪水,低声道:“怕有什么用?我活着,是为了找他们——不是为了活得舒服。”
她举起火折子,继续走向那盏魂灯。
光影随她靠近而浮动,那魂灯仿佛开始“呼吸”,灯芯闪动出极细微的光纹,像是某种回应。
就在她将指尖伸向灯芯的一瞬,宋执面色突变:“林澄,停下——”
太迟了。
血再次滴落在灯芯上,像是触动了某种古老的禁咒。火光炸裂,仿佛白昼顷刻涌入黑夜,一枚烙印赫然浮现在林澄掌心——
回字印记,灯火之咒。
她的身体骤然一震,灵魂仿佛脱离肉身,向后坠落。她看见一幕幕画面,像被强行撕开记忆的卷轴:
——父亲林慎之的灵体在天宝洞中,拖着残破的魂壳,一次次燃灯,一次次熄灭;
——母亲跪在石坛前,手抚幼小的她,眼神含泪哼着童谣:“灯归之日,人便归来。”
——一个带着青面小鬼面具的男人,站在魂灯后,冷声道:“魂不归,灯便为我所用。”
林澄猛然睁眼,狂吐一口血,跌坐在地。
“你……你看到谁了?”宋执赶来扶她,目光焦急。
林澄喘息着,手指死死扣着地面,脸上写满惊惧:“有人,在抢灯。”
空气凝固了一瞬。
魂殿恢复平静,所有灯光暗淡,唯独那盏“无名魂灯”亮着——亮得刺眼。
宋执将她轻轻扶起,半抱着她站起来。他低声说:“你现在明白了,这不仅是你一家的事。”
林澄闭上眼,沉沉点头。
“也许,是整个魂灯师传承……灭门的源头。”
她忽然睁眼,看着他,眼神微颤:“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宋执没有躲闪,静静注视她。
良久,他说:
“如果我说……我也曾是他们想点亮的一盏灯——你,还信我吗?”
林澄怔住。
灯光在他们之间摇曳,照出彼此眼底藏不住的秘密、挣扎与倔强。
他们之间的距离,仿佛只隔着一盏将灭未灭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