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务结束的第三天,赤水河仍然起雾。
林澄坐在旧屋的窗边,手里把玩着那张被烧掉一角的“回收文书”。纸张微微泛黄,边角焦黑,上面盖着灯魂管理局的印章,字迹还新,带着压制过墨的死板整齐。
可右下角有一栏空着。
“灯魂编号:未入册。”
她盯着那几个字良久,脑子里却一直回荡着那晚纸马镇的低语。
那孩子的魂灯,从头到尾都不在册。
林澄指尖微动,将那张文书重新折好,藏进抽屉最底层。她并不害怕这些非正常的灯魂现象,可真正让她不安的,是一个更大的空白——是谁安排了这场任务?为什么是她和宋执?第一场任务就设局,这究竟是在试探她,还是在推她入局?
夜色渐沉。窗外的雾越压越低,如同一张看不见的网,从赤水河那头,一寸一寸笼过来,连灯光也沉了下去。
林澄忽然想起母亲留下来的那一箱旧物。那是林慎之和林清风留下的痕迹,她从未认真翻过。
她走进阁楼,拉开积灰的木柜,从最底层拖出那个封尘的箱子。箱子上的铜锁已锈,咬牙用剪子撬开,沉闷的“咔”一声仿佛唤醒了某段沉睡的记忆。
一封封旧信,一盏盏破碎的灯座,还有一本已掉页的“魂灯记录册”,堆叠其间。
她翻着翻着,指尖忽然一顿。
一页泛黄的纸卡静静夹在书中,被汗水与旧墨染得模糊。上面写着几行潦草却坚定的字迹:
“赤水四灯,皆可通灵;
东章失于山火,西章藏于执守。
若我归不得,请她勿寻魂灯。”
——林慎之
林澄愣住了。
这张纸的落款时间,是她九岁生日那天。那年,她还在玩剪纸游戏,父母却已经为她铺下了不可回头的路。
她盯着那句“请她勿寻魂灯”看了很久,像是在看一场被隐瞒的诀别。
楼下忽然响起脚步声。是宋执。
“你母亲的旧友联系我,说可以见你一面。”
林澄收好纸页,低声问:“谁?”
“苏鸢。赤水河旧渡口。”
—
赤水河·旧渡口,雾浓得像一整团湿棉塞在河面上,水光被吞噬,只剩模糊的波纹偶尔一闪。
苏鸢站在废弃的灯楼前,身穿灰色长衫,头发被风吹起些许,眉眼削瘦,轮廓却极深,像极了照片中林澄母亲年轻时的神情,只是比她更沉。
“你真像她,”苏鸢望着林澄,开口第一句便如此,“但你比她狠。”
林澄语气平淡:“我只想知道,我父亲发生了什么。”
苏鸢沉默了一瞬,手指慢慢探入怀中,从一层灰布中抽出一张泛红的纸页。
那是一页残卷,纸角烧焦,边缘隐约有符箓痕迹。林澄伸手欲接,苏鸢却迟迟不放。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林澄目光落在上面一行篆字:
“魂灯总谱·西章残页。”
苏鸢低声开口:“你母亲死前,托我把它交给你。但我犹豫了很多年。我怕你真的走上归灯路,会像她一样,走不回来。”
林澄声音很轻,却像雾中划过清痕:“可我已经在路上了。”
苏鸢终于松手。纸入掌中,隐隐发烫。
宋执站在一侧,终于开口:“我们怀疑这次任务被人刻意引导。未登记的灯魂、外部驱动的魂灯暴动……是有人在操控魂灯系统?”
“当然。”苏鸢冷笑一声,“灯局早已不是原来的灯局。孟阙那人,能做到现在的位置,是踩着多少归不得的人魂才上去的?那些不归之魂,早已成了他稳位的垫脚石。”
林澄盯着残页,掌心微微发热。
“你知道……还有哪些‘不归之灯’还在?”
苏鸢抬眼看她,目光里掠过一丝犹疑,最终缓缓吐出一句话:
“下一处,是郎酒山庄的天宝洞。”
宋执一愣:“那是……”
“你父亲最后一夜所在的地方,”苏鸢语气平静却沉重,“他在那里点亮了最后一盏——不该点的灯。”
—
夜归灯局,林澄走过长长走廊。走廊的尽头挂着她父亲年轻时的黑白像,嵌在一张泛黄的布告中:“三等魂灯守员·林慎之,殉职”。
她站了好久。
宋执忽然出现在她身后,递给她一个小盒子:“今天灯局批下来了。你的专属魂铃。”
林澄打开盒子,银铃躺在红绒上,小巧精致。铃身刻着一圈奇怪的字样,不是灯局标准的符咒。
“这不是……魂灯局的印?”她低声问。
“不是。”宋执望着她,“这是你父亲留下的铃心。他早知道你会来。”
林澄没有作声,只是缓缓收起那只魂铃。掌心的“回印”再次发热,微不可察,却真切得像心跳。
她知道,这种召唤不是幻觉。
但她不知道——这究竟是灯魂的呼唤,还是冥冥中的入局之钥。
她回头望向窗外,赤水河的雾仍未散尽,夜色中有灯影浮动,像是某个未完之梦,在等她翻开。
而她也终于明白:
有些灯,即使熄了,也未曾真正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