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清晨,练功归来,气血畅通。
周锐站在炉前,刚洗净双手,正准备试锻一件奇门兵器,心神却不自觉地飘远了。
山贼来袭那天的场景忽然浮现,范大成大哥一马当先,几句话便稳住了人心。
那时的自己也在人群中,在柱首灵前,许下过一句话。
“为保铁匠营,护岭南百姓,尽绵薄之力。”
他说的时候没多想,只是觉得应当如此。
如今再想起来,倒没有什么慷慨激昂的情绪。
只是恍然意识到,自己已经许久没去过护坊总坊了。
腰牌还在腰间,名册上也还有自己的名字,月银虽然不多,每月还是按时送到。
日子过得安稳了些,修行也紧了起来,八卦门里功法不缺。
练刀也有方向,甚至连锻造上,也比过去清晰了不少。
眼下难得有段清静时光,却忽然想起那边的事,好像……也该过去走一趟了。
不是为了什么声望,也不是非得去管什么闲事。
只是觉得,这事轮到自己,也不算多余。
于是他随手拂了拂案上图纸,将炉火熄下,换了身干净衣裳,重新系好腰牌,轻声叹了口气:
“也该去看看了。”
想到这里,周锐便收起了试锻的念头。
他打算去看看范大成,也顺便了解一下,这些日子里营中有没有什么新的动向。
虽说许久未曾现身队里,但护坊的腰牌还挂在身上,该尽的那份责任,也该捡起来了。
他走得不急,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整理这些天的局势。
郭老柱首的头七已过去大半个月,可营中真正的秩序还没回稳。
那日大祭,灵堂前因一纸突兀的遗命,几乎就让郭氏一脉与王执事那边的势力正面冲撞起来。
郭闯领着本家子弟强势而来,王执事背后则站着商会的钱万金,双方针锋相对,话里话外都带了火药味。场面一度紧张得几乎要动手。
若不是‘忠义堂’的刘勇刘老英雄临场压阵,提议暂缓继任人选,由各方另择时机再议,怕是真要当场酿成流血冲突。
自那日之后,各家表面倒是安静了许多,锻刀大赛也已尘埃落定。
但越是平静,就越显得不安。
票选之期临近,谁都清楚,眼下只是暴风前的暂歇——不论是王执事、郭闯,还是其他暗藏心思之人,谁不是在暗中积攒筹码、布局人脉?
一旦号角响起,怕是要撕去最后的脸皮,真刀真枪地拼个明白。
至于郭闯……虽说他是郭柱首的独子,又似乎得了官府那边的几分暗助。
虽有其父之名,却无其父之能。
行会这摊子事,他摸不到门道,底下那些老匠、堂口头人,哪有几个是真心服他的?
除了几位郭家旁支、些许旧部,大多也不过是借他旗号自保罢了。
说到底,铁匠营从来只看一个“能”字。
讲资历、讲手艺、讲胆识——郭闯眼下三样都差点火候。撑得起面子,却压不住场子。
说到底,那所谓的“票选”,在周锐看来,不过是个自欺欺人的幌子罢了。
真要决定铁匠营未来几十年格局的事,哪有什么绝对公平公正?谁信,谁天真。
谁来组织、谁来监督、谁有资格投票——全是一团雾水。
说是看资历、看手艺、看声望,但到了最后,不还是看谁的拳头硬、靠山稳、官府和商会那边的关系更牢?
这一局棋,早就不是匠人们能左右的了。
想到这里,他只觉得头更疼了些。
铁匠营看着平静,实则水底暗流翻涌。稍有不慎,怕是连自己都会被卷进去,粉身碎骨。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走到铁匠营中央的总坊署门前。
却没想到,这里竟早已乱成一团——
平日里威严寂静的朱漆大门前,此刻围满了人:有行会里的匠人,也有外头围观的百姓。
人声嘈杂,混杂着争吵、哭喊,还有小孩受惊的啼哭声。
一看便知,是出了不小的事。
门口,护坊队长范大成正领着十来名队员死守门前,个个神情紧绷,手持铁尺棍棒,拼命拦着试图冲进内院的激动人群,场面一触即发。
周锐从人群边缘穿过,刚靠近,就被范大成发现了。
他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丝勉强的笑容,眼中却带着藏不住的凝重。
他低声吩咐了几句身边队员,快步迎了上来,一把将周锐拉到一旁。
“周锐兄弟!”范大成压低声音,语气焦急:
“你怎么也来了?唉……来得真不凑巧,出事了,大事——天大的事!”
周锐心头一紧,立刻问道:“范大哥,到底出了什么事?你怎么慌成这样?”
范大成扫了眼四周,确认没人靠近,才压低声音,几乎贴到耳边说道:
“今天一早,天还没亮透,就有人发现——王执事的宅子,被人泼满了血水和秽物!
从门口一直泼到内院,整整一条红线。
门板上,还用狗血写了个大大的‘死’字——还淋着……根本不是闹着玩的!”
周锐脸色一变,脑中立刻警铃大作。
——泼血、写“死”,这不是寻常的恩怨,更像是逼退、恐吓,是有人在传话:你若不退,就等死!
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郭闯。
会不会是他背后的郭家动的手?
不甘心让位,又不方便明着来,便借这种下作手段威慑王执事,好逼他在“票选”前知难而退,甚至搞乱局势,好趁乱夺权?
范大成看出他的神色变化,叹了口气,继续道:
“这事一传开,铁匠营就炸了锅。
王执事虽说平时要求严了些,但也算公正,有一批师傅和坊主挺他。
现在闹成这样,那些人自然都跳出来,要行会严查到底,抓出幕后黑手。”
“可问题就出在这儿!”他忍不住一拳捶在墙上:
“郭柱首出事后,官府那边就不太管咱们的事了。
现在因为郭闯的关系,更是偏着郭家。
指望他们出头,八成最后也是敷衍了事,不了了之。
我们护坊队要是插手查案,那帮和王执事不对付的,肯定会说我们假公济私,借机打压异己。”
他说着摇了摇头,语气满是郁闷。
“说到底,现在这局面,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查吧,怕被人扣帽子;不查,支持王执事那边又坐不住……一来一回,真是两头不是人。”
周锐听着范大成这番话,心中已然明了——嘴上说着中立,可那份对王执事的担忧,还有对某些暗中势力的防备,已经藏不住了。
范大哥的心,早就偏向了王执事。
也难怪,比起那几个只会折腾的,王执事确实更稳,也更像个能顶事的掌舵人。
他沉默了片刻,望着范大成布满血丝的眼睛,知道此时多言无益。
便抬手按了按他的肩:
“范大哥,你别急。我是行会中人,也是护坊队的一员。出了这种事,我不可能坐视不理。
我今天就留在这儿,帮你稳住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