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两代人的情愫

离校那天,寒风卷着细碎的小雪,我在空荡的走廊里寻了又寻,始终没等到龙春平的身影。倒是小勾和廖贤艳,像极了电影里生离死别的主角,红着眼眶反复叮嘱,连衣角都沾着道别的絮语。

踩在民中去往车站的阶梯石板路上,书包带子勒得肩膀生疼。成绩单在口袋里发烫,像块烧红的烙铁。该怎么和爸妈解释?说高中课业繁重、科目繁杂?可那些在网吧通宵的凌晨,键盘敲击声与窗外的星光,总不能成为搪塞的借口——要是被拆穿,怕是免不了一顿“混合双打”。

想到这儿,忽然觉得自己好没用。二叔三叔四叔五叔过年围坐饭桌的模样浮现在眼前,他们总爱问我成绩,眼神里带着长辈特有的殷切;我该怎样开口,说生物考了14分。

而爸爸,他向来沉默寡言,一旦板起脸,整间屋子的空气都会凝固。

推开家门的瞬间,裹挟着柴火气熏得我眼泪直流。原以为等待我的会是狂风暴雨般的质问,没想到竟是一片意料之外的宁静。灶膛里的火苗奄奄一息,被弟弟拨弄得没了生气,妹妹坐在一旁叽叽喳喳,正和弟弟聊得起劲。爸妈打工还没回来,弟弟一瞥见我,便像只欢快的小鹿般雀跃着扑过来。我们已许久未见,这份重逢的喜悦在空气中流淌。他骄傲地指着冒着袅袅热气的饭锅,眼睛亮晶晶地说:“姐,我煮的!”那一刻,屋檐下积压的积雪簌簌掉落,在地上融成一滩温柔的水痕,恰似我心底悄然化开的感动。

老家的火塘在腊月初八那天烧得最旺,火星子蹦上奶奶的蓝布围裙,她往我们手里塞烤好的年粑时,指尖的老茧划过我冻疮的手背:“隔壁李家那孩子听说这学期考得不错,你呢?”年粑的热气扑上鼻尖,混着柴火的焦香,我望着火塘里跳动的光,想起那14分的试卷,含糊的说道:“就……还行。”“还行是多少?”奶奶添了块松柴,火星子蹦得更高“数学八十多,生物……”喉间像卡着半块年粑,软糯却堵得慌。奶奶往我碗里舀了勺红薯粥,木纹碗沿缺了口,“生物没考好。”最终只敢说半句。

夜色漫进木窗时,火塘的光渐渐暗下去,只剩暗红的炭块在还在明明灭灭。弟弟妹妹早已进入梦乡。

我从书包里拿出的歌词本,《一直很安静》那页折角处,不知何时被墨水淹没,字迹变得模糊。奶奶往我手里塞了个暖手袋,“睡吧,明早还要去镇上赶集。”躺在吱呀作响的木床上,奶奶还没睡,在火塘边缝缝补补。

喉间犹豫了十七下,终于起勇气:“奶奶,您年轻时候……有没有喜欢的人,那个人是爷爷吗?”

“傻丫头,”奶奶忽然笑了,眼角的皱纹弯成一枚月亮,,“你爷爷啊,是村里最会编竹筐的人,手比女娃还巧。”她往火塘里添了块松柴,火苗窜起的瞬间,我看见她鬓角的白发闪着微光,“可我第一次见他,是在河边——他蹲在石头上,看着我在补花布。

奶奶从柜子里摸出一张张泛黄的照片,轻轻擦拭着少年袖口的草籽:“这个穿靛青布衫的,是你爷爷的好友。”她指尖划过照片里姑娘攥紧的蒲公英,“而你爷爷,当时蹲在旁边笑我,说‘姑娘,花布补得比我的竹筐还结实’。”

火塘右侧的陶罐咕嘟作响,奶奶把照片翻过来,背面用蓝钢笔写着“1953年春”:“后来啊,他跟着船队走了,你爷爷就天天往我家送竹筐,编了整整九十九个,筐底都藏着小蒲公英。”她忽然指着照片里姑娘的袖口,我这才发现靛青布衫的补丁上,针脚绣着极小的竹筐纹,“你看,我把他的竹筐,都绣进了嫁衣裳。”

火星子在灰烬下明明灭灭,像极了她说话时欲言又止的眼神。她摩挲着烤架上的年粑,竹夹在木纹上敲出轻响:“喜欢一个人啊,就像火塘刚添了新柴,心里扑簌簌地冒火星子,明明想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可烟子却呛得人眼眶发热。”

她握住我冻疮的手,把暖手袋往我怀里塞了塞:“那个人走后,你爷爷说‘怕你孤单,我就把自己变成你的蒲公英吧’。”火塘的光映着她眼底的细碎光斑,“现在想想,喜欢谁不是缘分呢?就像火塘里的炭,有的烧成了烟,有的却煨成了一辈子的炭。”

夜色从木窗缝里渗进来,奶奶把照片重新裹进蓝布,放回破旧的柜子时,我忽然明白,原来喜欢一个人,就是把日常的琐碎酿成糖,藏在袖口的草籽里,躲在年粑的甜香中,哪怕岁月成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