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砚影·局中局

卯初的晨雾还未散,柳砚秋握着黄铜钥匙推开西跨院角门。袖口藏着的玉盏残片突然发烫,与掌心的茧子摩擦出细响——那是十年前在楚陵冷宫翻墙时,被碎瓦割出的旧伤。

“郡主今日又去药庐?”值夜的小斯揉着眼睛哈欠,腰间佩着定北侯府特有的玄铁腰牌,却没看见她袖中露出的半片银蝶纹绢帕——楚氏暗卫的联络信物。

她垂眸避开对方视线:“世子昨夜咳得厉害,我去配些川贝枇杷膏。”指尖划过门环上的鹤形雕花,忽然想起裴溯书房那幅被暗漆覆盖的屏风,边角露出的云纹,与楚陵皇宫地砖上的纹路分毫不差。

雕花紫檀案几上,狼毫砚台的墨香混着若有若无的雪松香。柳砚秋屏住呼吸,指尖抚过砚台边缘的“山河永寂”篆刻——这是裴溯十五岁时,她亲手为他刻的生辰礼。

舆图藏在第三格暗屉,绢帛边缘的焦痕显示曾被火吻过。展开时,靛蓝墨水在月光下泛着磷光,大胤十三州的轮廓下,二十八宿星图正以扬州为中心缓缓旋转。她将残片按在“鹤首”位置,绢帛突然发出蜂鸣,露出用密砂写的小字:“楚陵旧宫下,藏着七星灯。”

“十五年了,你还是喜欢翻人抽屉。”裴溯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玄色衣摆扫过地面时,带起几片鹤羽——正是昨夜她在房顶发现的、属于鹤鸣轩的标记。

他倚着门框,眉间红痣在烛火下泛着血色,手中转着她方才碰过的残片:“知道为何定北军屠楚陵时,独独留了你这枚‘银蝶郡主’?”突然逼近,指尖捏住她下巴,“因为你娘把玉盏的秘密,全刻在了你的蝶形发饰里。”

柳砚秋猛地咬住他指尖,血腥味混着雪松香在口中蔓延。趁他松手时旋身踢向砚台,墨汁飞溅在星图上,竟显出血色纹路——那是楚陵城破那日,她在井底看见的、染血的云纹地砖。

十年前的冬夜突然涌进脑海。兄长将她推入枯井时,棉袄擦过井壁的冰棱,留下三道血痕。井底积水漫过膝盖,她听见井上裴溯的声音混着刀兵声:“楚砚秋已死,定北军自当……”话未说完,便是重物坠地的闷响。

此刻裴溯的指尖抚过她腕间绷带:“这道伤,是我用袖箭替你挡下的流矢。”忽然扯开她衣领,露出锁骨下方的朱砂痣,“而你这里的印记,与楚氏皇陵的星图方位,完全吻合。”

窗外传来三声鸦叫。柳砚秋余光瞥见檐角黑影晃动,袖中残片突然剧烈震颤——是鹤鸣轩的“鹤唳”信号。她反手扣住裴溯脉门,却发现他掌心竟有与自己同款的茧子,那是练楚氏“蝶影十三式”才会有的印记。

“他们来了。”裴溯突然将她按在书架上,指尖划过她唇畔,“装得像点。”话音未落,窗纸“噗”地裂开,三支淬毒弩箭擦着她鬓角钉入木柱,尾羽上的鹤形纹,正是当年楚陵暗卫的标志。

柳砚秋借着力道翻上房梁,袖中银蝶镖脱手而出,直奔黑影面门。十年未用的招式却如本能,镖尖在月光下划出弧线,正是楚氏秘传的“蝶舞九旋”。

“果然是楚氏余孽!”蒙面人挥刀砍向裴溯,刀刃却在触碰到他腰间玉佩时迸出火花——那是当年楚陵太傅送给裴溯的成年礼,正面刻着“山河”,背面隐着“永寂”。

混战中,柳砚秋瞥见裴溯出招时,手腕翻转的弧度与楚氏暗卫如出一辙。他踢飞敌人时,露出靴底的鹤形暗纹——与她在楚陵密道见过的机关纹路相同。

“去暗格!”裴溯突然将她推向书架,自己则迎向破窗而入的第二波杀手。当她按下“山河”玉佩的机关时,整面书架轰然翻转,露出向下的石阶,尽头泛着幽蓝磷火,正是舆图上标注的“七星灯”所在。

石阶墙壁刻满星图,每隔三步便有鹤形凹槽。柳砚秋将残片嵌入最近的凹槽,磷火突然大盛,照见墙上用朱砂写的警示:“擅入者,承楚氏血咒。”

下方传来打斗声。她摸黑下行,指尖触到潮湿的墙面上刻着小字:“丙子年冬,定北侯次子裴溯,私放楚氏郡主于井底,以暗卫尸首替之。”字迹新鲜如昨,却分明是十年前的口吻。

密道尽头是青铜门,门上七只鹤形浮雕对应北斗方位。柳砚秋忽然想起母亲曾说,玉盏七瓣对应北斗,而开启皇陵的钥匙,藏在“蝶首鹤尾”之处。她将发间银蝶簪取下,插入“天枢”方位的鹤喙,门扉应声而开。

墓室中央的石台上,摆着半具玉盏与一卷羊皮书。裴溯的身影从阴影中走出,胸前衣襟已被划破,露出左胸那道鹤形刀疤——与楚氏皇族特有的“护心纹”完全吻合。

“你早就知道我是楚氏郡主。”柳砚秋握紧残片,发现石台上的玉盏缺角,正是自己手中这瓣,“十年前你没杀我,反而替我伪造死亡,是因为……”

“因为定北军屠城时,我看见你娘把玉盏残片塞进你襁褓。”裴溯捡起羊皮书,扔给她时目光复杂,“也看见我爹挥刀斩下楚陵长公子的头颅——可那具尸体,没有楚氏皇族特有的鹤形胎记。”

羊皮书在手中发烫,上面画着大胤十三州的兵冢位置,每处都标着“碎玉可焚兵”。柳砚秋突然想起昨夜在药庐,听见裴溯与定北侯的对话:“鹤鸣轩要集齐玉盏开山河兵库,唯有让砚秋拿到残片,才能引出背后的……”

更鼓敲过五更时,柳砚秋站在书房窗前,望着裴溯的背影消失在风雪中。袖中羊皮书与玉盏残片相互震颤,在掌心烫出红印。她低头看见书角不起眼处的小字:“焚兵者,需以皇室血脉为引,永镇兵冢。”

门“吱呀”轻响,阿青端着药碗进来,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银镯——那是陈先生临终前塞给她的,刻着云鹤纹。“郡主,”她压低声音,“清露斋的陈先生……今日卯初殁了,临终前攥着半片鹤形玉佩。”

柳砚秋望着砚台上未干的墨迹,忽然明白裴溯为何总在每月十五咳血——那是楚氏“弑亲咒”发作的日子,唯有皇族血脉能解。而他眉间日益猩红的痣,正与当年楚陵冷宫石柱上的诅咒文字,渐渐重合。

雪越下越大,侯府的琉璃瓦上积起薄霜。柳砚秋摸着银蝶簪上的缺口,终于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玉盏碎,则山河碎;玉盏合,则烽烟起。唯有让碎玉散于天下,才能让想借它兴兵的人,永远困在自己的局里。”

她将残片收入暗袋,指尖抚过裴溯方才碰过的鹤形玉佩。十年前井底的雪,十年后侯府的霜,在掌心融成一滴水珠——分不清是泪,还是局中局里,早已注定的,彼此纠缠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