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兰机场航站楼西边七八百米,有两幢一模一样的金色楼房,都圆滚滚的,像两根特大号的柱子杵在那儿,左边的是金马宾馆,右边的,也是金马宾馆。
宾馆前的空地上栽着一排郁郁葱葱的椰子树,六月南国海风吹拂下,枝头挂着的椰子摇摇晃晃,看起来就很诱人的样子。
刘觉民脚步轻快,小跑着冲进了宾馆大堂。
刚进去几秒,他又跳了出来。
海南是旅游胜地,各航空公司都开辟有大量航线,飞的多了,就需要给机组准备过夜酒店,离机场越近越好,金马宾馆正是理想选择。
这里的A座被北航长期租用,B座则归属鹭航。
不过金马宾馆的设计者当初有个巨大失误:一模一样的两栋楼,你倒是在外墙上做记号啊!
这些年来,走错了楼栋的两家公司机组人员不计其数,刘觉民不是第一个,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虽然闹出了乌龙,刘觉民心情却比在飞机上时好了许多;一是医生经过诊断,他脸上的伤并不严重,敷几天药即可痊愈,完全不用担心留下疤痕破了相;二是金马宾馆里住着他的铁哥们儿,俩人已经快一个月没见面了。
刘觉民吹着口哨坐电梯升上八楼,来到808房间门前抬腿踢开房门闯了进去。
屋里床上躺着个魁梧青年正在打电话,被突如其来的门响吓了一跳,摘掉耳机瞪着眼前的不速之客:“你没长手!”
他是刘觉民从小玩到大的死党贾森,也是北航安全员,正在北航海南培训基地参加培训。
“跟哪个小闺女儿(年轻女孩)打电话儿呢?”
刘觉民心情大好,挤眉弄眼的调侃。
“丁宵来电话儿问你让人挠成嘛样儿了,要不你自己跟她说?”
“她为嘛不直接给我打呢?还是跟你关系近哪!”
刘觉民一副欠揍的模样飞身跳到床上,要不是脸上还贴着胶布,贾森真想扇他。
“还有脸说?她打你手机为嘛不接!”
其实不怪刘觉民不接电话,他刚刚在医院自觉把手机调成了静音,听了贾森的话才想起拿出来查看,发觉竟有七个未接来电,备注名都是同一个:万人迷。
这是一部古早电视剧里的经典角色,丁宵的相貌身材和那位演员酷似,刘觉民有给人起外号的恶趣味,当然不会放过自己的损友。
不过丁宵倒从不因这个外号耿耿于怀,反而蛮受用,因为那位演员的颜值确实够高。
但这绝不意味着丁宵是个省油的灯,不信你叫她声凤姐试试看?
丁宵是北航客舱三分部乘务员,她是去年从鹭航辞职投考过来的;论起来鹭航工资待遇丝毫不比北航差,总部又位于气候宜人的海滨旅游胜地厦门,经济发展水平和城市宜居程度都比天津强,绝大多数人不会萌生跳槽的念头,为啥丁宵如此个别?
因为她是典型的天津卫丫头,而天津人都有个与生俱来的毛病:杵窝子。
外边儿的天地再好,不如自家炕头待着舒服,外边儿纵有山珍海味,替代不了家乡那口热乎乎的煎饼馃子,漂流在外的天津人但凡有辙,肯定想法设法往回奔,这大概是写在基因里的东西,你说他们不思进取也好,小富即安也罢,反正就是这堆这块,爱谁谁。
“丁宵明天飞海口,让你给她买两条苏烟。”
“她为嘛不自己买?”
“你还不知道她?每月工资到账都不够还花呗的。”
“她介也够愁人了,到哪儿算一站呢?不行,我得给她找个正主儿管管她。”
“你有目标了?”
贾森疑惑的看向刘觉民,看到他不怀好意的笑容当即从床上蹦了起来。
“甭打我的主意啊!”
“你激动嘛?我怎么看你们俩怎么般配。”
“你给我滚!”
贾森确认门外无人,打开手机示意刘觉民近前。
“你看看这个,我下午刚收到的。”
刘觉民一看顿时惊喜大叫:“牛B呀哥们儿,你考上啦!”
“小点儿声,公司其他人还不知道啦!”
“这么大的喜事儿,咱俩今天务必喝点儿!”
“那必须的!”
刘觉民和贾森是一对异类,他们都对现有工作不满意,千方百计想改行,如果不是因为出身民航世家,家里阻力太大,俩人早就脱制服颠儿了。
当空警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理想工作,毕竟钱多事儿少离家近,分文不花就能游遍祖国壮丽河山,工作环境里整天围着一群黑丝大长腿,养人又养眼,还能有什么不满足的?
这工作都不想干,那不是二百五吗?
俗话说人各有志,还有俗话说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刘觉民和贾森就是两只不常见的怪鸟。
贾森从小到大的执念是当警察,高考时不顾家里反对偷偷报了警校,不惜挨老爹一顿臭揍也要追求梦想,结果还就让他考上了;原本木已成舟,家里也没法子,熟料这货毕业联考居然阴沟里翻船,到嘴边儿的警察梦成了狗咬尿泡,只好灰头土脸进了北航。
但贾森贼心不死,几年来一直在偷偷复习功课准备参加招警考试,皇天不负苦心人,这一次他终于成功了。
铁哥们儿梦想成真,刘觉民自然真心为他高兴,但高兴之余,却也掩不住内心莫名其妙钻出来的那股酸水。
别人的梦想扬帆起航,我的梦想就要凉凉。
心塞,这很心塞。
贾森和刘觉民彼此从来没有秘密:“跟你爸提那事儿了吗?”
“嗯,今天早晨提的。”
“他反应大吗?”
“不大,就打了我个大嘴巴子。”
“这还不大呐?你打算怎么办?以后就这么黑不提白不提了?”
“你头一天认识我?”
“你不能跟他硬顶,得讲究个时机,比如说、比如说...”
“比如说嘛?”
“比如说你退休以后?”
“你给我玩儿去!”
“得了得了,你也别灰心,我帮你一块儿想想主意。”
主意哪有那么好想,直到酒过三巡,俩人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出条破局的妙计来。
伤心的时候别听慢歌,失落的时候别喝急酒,尤其是看着别人高兴自己却只能暗戳戳失落的时候。
那很容易喝高。
刘觉民喝得很急,所以他喝高了。
贾森知道他为什么喝高,但贾森没法劝他,这个时候劝他,怎么都透着股子得便宜卖乖的劲儿。
深夜十二点,烂醉如泥的刘觉民被贾森扛回房间扔到床上,脑袋刚挨上枕头,呼噜声震天介响起,贾森长出一口气,蹑手蹑脚关上门,回了自己房间。
他了解他,好好睡上一觉,明天天一亮,就又是那个没心没肺的二货。
谁都没想到今晚金马宾馆里还有一个失落的人。
她也喝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