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潇洒送日月

子时的更漏声穿透宫墙。

十二盏铜灯摇曳着火焰。

皇帝独坐龙案前闭目默诵,明黄道袍袖口沾着朱砂。

案头《洞玄子午经》被翻得起了毛边。

他已近二十年未上朝。

今夜他又要再一次验证仙缘。

忽然。

丹丸在喉间灼烧的痛楚突然加剧。

他猛地睁眼。

急急忙忙感受身体的情况。

毫无变化。

依旧是一场空。

“又是这样!”

枯瘦手掌扫落满案法器,拂尘撞在丹陛上碎成数段。

可不管他怎么暴怒,结果依然没变。

二十年来试遍各种丹方。

他依旧没有灵根。

修不了仙。

突然一阵穿堂风掠过。

一股刺骨的寒意。

他想到了什么,急急忙忙推开门。

大雪纷飞,鹅毛般的大雪。

“老天开眼!朕岂会是无德之人!”

他放声大笑。

就在几日前,一个他之前从未放在眼里的钦天监小官竟敢以许久未雪的理由污蔑他。

此事不知怎地传得京城到处都是。

闹得沸沸扬扬。

而今老天开眼,终于降雪为他洗脱冤屈!

他是要做仙人的皇帝,岂可容别有用心之人污蔑!

“好雪,好大雪!”

他越发的感到冷了。

这并不奇怪。

长年各种丹药早已掏空了他的身体。

他虽是皇帝,可终究是一介凡人。

“或许之前的血丹凝聚的精血还不够多。”

他喃喃自语。

下一刻便下定了决心。

一座城的人不够......

那再加便是!

忽而他又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静。

太安静了。

大殿灯影幢幢,可竟没有一丝声响。

有问题!

他悚然一惊。

这才注意到天降瑞雪竟没有太监向他报喜。

他又高声呼喊了几句。

仍旧不见平日里照顾他起居的太监的身影。

他这时发现自己竟被层层叠叠高大阴森的宫殿包围。

四周传来几声空荡的回响。

如泣如诉,肝肠寸断。

是宫变?还是有人谋反?

他本想趁着大雪去周云所跪之处痛斥几句。

可此刻兴致全无,内心只有深深的恐惧。

他猛然回头。

“啊——”

一人正冷冷看着他。

身旁一个少女望着他目眦欲裂。

——

“仙师你是带我去修仙的吗,是我的诚心终于感动仙门了吗?”

陈漱渊淡淡地看着眼前此人。

气血两衰,眼中布满血丝,可眼神却无比狂热。

陈漱渊不置可否:

“我确是为你而来。”

他指了指一旁的叶怯棠:

“你可认得她?”

皇帝将目光投向另一侧,仔细瞧了瞧。

眼中满是困惑。

随即迟疑道:

“......小仙子也是修行之人?”

“她姓叶,名叫叶怯棠。”

“叶怯棠......好名字,正适合仙子这般的人物。”

此时叶怯棠终于忍不住。

眼泪大滴大滴地掉。

这个曾毁灭了她所拥有一切的人却根本不认得她。

她一厢情愿的恨意又算得了什么?

曾经父亲所做的一切又算得了什么?

皇帝看着叶怯棠落泪惊慌地看向陈漱渊,一时讷讷不敢言。

陈漱渊擦干她的眼泪,抱住她的脸:

“少哭些,今天该笑才是。”

叶怯棠恍恍惚惚又回到第一次见陈漱渊出手那日。

泪眼朦胧中拼命的点头。

陈漱渊重新将目光投向皇帝:

“你若是走了,那这朝政怎么办?”

皇帝听得此言顿时激动万分:

“我儿裕王已参与朝事多年,我走后朝廷收支压力或许更小。”

陈漱渊笑了:

“原来你也知道你开支无度。”

皇帝从此言中听出一丝讥讽之意。

心中升起一丝淡淡的不安。

可一想到朝廷与万象宗的约定,他内心的不安又都散了。

只要每年仙税足够,就不会有修仙者敢来颠覆皇权。

“我儿倒是比我宽仁许多。”

陈漱渊看着眼前此人低声下气的模样,却又把视线投向了更远处。

“可我此行却不是来接你修仙的......”

陈漱渊收起笑容。

叶怯棠可以笑,因为今日是她的复仇之日。

可对于这等渣滓,他陈漱渊实在没什么好笑的。

皇帝脸上笑容一僵。

“我今天来,是要你吃我两拳!”

——

皇帝脸上露出惊慌的神色。

“仙......仙师,你可知万象宗的规定?”

他只当陈漱渊是不懂规矩的野路子散修。

陈漱渊扔出一块玉牌。

上刻“万象更始”四字。

正是他在出发前专程前往万象宗找王念之托关系拿到的玉牌。

他只用一百一十七块灵石和一份黄阶高级法器便换来了此牌。

“既然那皇帝老儿犯了你的忌讳,那我万象宗自也不会包庇......”

收下他灵石的长老眉开眼笑又细细嘱托,

“只是凡间不得出什么大乱子,万万不可耽误了往后的仙税。”

陈漱渊只是微笑:

“绝不会耽搁的。”

在他临走前长老又问一介凡人怎会惹到他。

他思索了一会儿。

只给出五个字:

“有些看不惯。”

——

皇帝脸上爬满绝望的神情。

他大声向四周求救。

可四周早就被陈漱渊布好了隔绝的禁忌法阵。

二阶低级的法阵效果实在是好。

莫说是凡人,就算是炼气六层以上的大修士要闯入都得费一番手脚。

皇帝终于彻底绝望。

可就在这绝望中,他又忽然想起一线生机。

那是一个传说。

当年先祖便是靠着这神秘的传言逐渐壮大:

“我朱家也是仙家点化过的,你难道不怕仙人的报复吗?”

陈漱渊皱起眉头:

“是何仙家?”

皇帝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色厉内荏:

“当年我朱家先祖只是一逃荒灾民。

在一山间道观得仙家点悟,终成一番伟业!”

陈漱渊愣了愣。

一旁的叶怯棠握紧手指。

他又细细观察眼前之人相貌,感受此人气息。

一声长叹。

当年北荒逃来的流民在观中生火。

有人拆了供桌当柴烧,斧头劈到李凡坐化的蒲团时,青烟里浮现出模糊人脸。

流民惊叫着逃出山门,蒲团余烬中滚出一粒桃核。

这才重新种下桃树。

眼前皇帝的先祖,竟是当年流民中的一员。

因观中神异之事,皇帝先祖才吸引越来越多之人,终成霸业。

真是......造化弄人!

陈漱渊目光越发凝重:

“我原本只想殴你两拳,一拳为棠儿,一拳为天下苍生。

可未曾想今日种种恶事竟还有此番因果在......”

皇帝刚松了一口气。

却听到陈漱渊喃喃自语:

“为了却此番因果,我恐是不得不出第三拳!”

说罢,血气祭台善果虚影一闪。

气血盈体。

一拳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