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枯荣意，死人言

今日白露。

陈家与王家已暗中联络了四月有余。

非是两家不想立即对江家动手，实在是动手前要准备之事太多。

一方面是万象宗门内管理清溪地界的长老被裁撤了一批，王念之得重新打点；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此次乃是陈家第一次主动讨伐其他家族。

陈家实在缺乏相关经验。

就比如讨伐完成之后如何善后，灵田如何划分，治下凡人和修士又该怎么处理。

都是需要计较麻烦之事。

这段时间陈嶂阙的头发都被他挠得少了不少。

陈烈钧也因此婚期一拖再拖。

最开始他还颇为急躁，不过后来听了陈漱渊的建议后反将此当作炼心机缘。

如今反倒是家中最为平静的一个。

好在昨日诸事已经准备妥当。

三日后，便是两家一同发难的日子。

而今日，则是陈漱渊炼得第三份“蒹葭露气”之日！

——

寒露顺着芦苇叶脉滚落，在月华下折射出细碎银光。

陈漱渊盘坐在苇丛深处。

霜白道袍垂落水面，不沾污泥分毫。

他在前些日子已成功炼得第二份“炎霄焚气”。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一缕银白露气自泥沼升起。

正是天地间那一丝蒹葭露气。

随着法诀轻诵，方圆十丈的芦苇突然凝满白霜。

叶片上的露珠离奇悬空，化作万千银线汇入陈漱渊眉心。

“第三份一品真气，蒹葭露气，成！”

陈漱渊本打算如前两次一般结束。

可他的经脉却开始历经一番变化——

新炼化的露气如秋雨浸润干涸河床。

同时心中出现一道玄之又玄之意。

“怎还有变化？”

陈漱渊有些惊讶。

但他意识到这并不是坏事，反而是一桩难得的机缘。

平心静气，集中神识参悟这神妙。

一道桃树虚影在丹田浮现。

百谷玄气先是缠绕在桃树指头，顿时生意盎然；

炎霄焚气继而出现，好似烈阳，桃树越发繁茂；

新炼得的蒹葭露气最后出现，桃树由盛转衰，生意逐渐由肃杀之意取代。

“这是......枯荣之意！”

天地之间有真气，法修得气而炼是为炼气；

天地之间亦有真意，剑修悟真意以为剑意。

天地间气常有而意难得。

故纯粹的剑修远远少于纯粹的法修。

陈漱渊为桃树时心有所感得悟光阴百代，人世变迁之真意。

未曾想今日竟又有幸参悟这枯荣变化，生命流转之真意！

“寻常剑修能得一真意融于剑身便是难得，我竟比剑修走得更远。”

陈漱渊只觉得世事奇妙，

不过终究是好事，

“只是这枯荣之意尚不完整......”

陈漱渊又静心参悟了一番，推测可能是缺了最后一门真气，四季无法流转的缘故。

“这枯荣之意，恐是修这《四时天衍诀》所得。”

陈漱渊不由得重新审视起这门功法。

他之前也并未见过其他天阶功法，不知道其他天阶功法是否也有此效果。

不过唯一能确定的是这门功法属实逆天。

光凭这枯荣之意就得被荆州那些剑疯子们疯抢。

一想到此，炼四门真气之种种艰难便立刻释怀。

四门真气便可换一真意。

天底下哪有如此便宜的买卖！

——

陈漱渊又暗暗估摸一番自己的实力。

如今他炼得三门一品真气，虽境界只有炼气五层，可灵气雄浑无比。

如今炼气十层的王念之和大哥都不如他。

若是对上那金家的金铭，配合上数枚善果，两道剑意以及玄阶破灵飞剑......

他有信心完胜对方。

想到此他取出木簪输入灵力。

正是王念之交给他的那一把。

在等待王念之到来的同时思考家中之事：

“《三转灵锻法》和《玉虚山符道传承》已随两把黄阶高级飞剑交由家中，

蒹葭露气炼气法也已交给三姐，只是三姐恐明年才能炼得真气，

那四百八十枚灵石交给大哥后却引得他好一阵担忧，

幸好我还没拿出中品灵石和上品灵石......”

陈家的灵石他自可随意支取，他当然不会将灵石独留在自己身上。

他本想着这些灵石可以让家中之人减轻压力。

可未曾想尽管他已找了借口却仍使得家中忧虑非常。

不过有了这一大笔灵石后，家中的氛围相比于以往轻松了许多。

家人们也能把更多的时间放在修炼之上。

看着平日里一向操劳的父亲泡着壶往日里舍不得买的灵茶悠闲地打量着小儿辈们修炼；

看着平日里耗尽心血炼丹的三姐也添了几件灵器装饰，换了新的药鼎。

陈漱渊只感觉海市之行的艰险也不过些许风霜罢了。

“只是那两枚筑基丹......”

陈漱渊叹了口气。

那两个小盒所藏之物正是筑基丹。

此时他若拿出两枚筑基丹却是瓜田李下，怎么说都说不清。

只得待风声过去。

不过至少家中短时间内也不会有人需要此物。

“王念之怎么还没来，往日用这木簪联系他可是来得极快......”

——

江玉成靴底碾过青苗。

金丝绣纹的靴尖挑起泥浆，将田垄间跪拜的老农衣襟溅得斑驳。

他随手摘下株半熟的灵稻穗。

打量了一番后露出厌恶的神情：

“陈家的灵稻都让我感到恶心。”

一旁跪着的一大片凡人额头抵着泥土。

无一人敢出声。

近日来江家对陈家的侵扰越发频繁了。

他们只能等陈家仙师的到来。

见这些凡人们战战兢兢的模样，江玉成有些失去了兴趣。

最近家里总是一副人心惶惶的模样。

他不愿待在家里看那一张又一张哭丧的脸。

于是他便求了父亲来陈家地界闹事。

江家对新近崛起的陈家很是厌恶。

最重要的原因便是陈家的赋税。

他娘的，本来大家一起压榨凡人和散修压榨得好好的。

陈家一来，大片大片的凡人都往陈家地界上逃。

家中几位散修也是蠢蠢欲动，只是都被陈家拒绝了。

其他家距离陈家较远还有说法，可好死不死陈家就靠在江家边上。

由于陈家的低赋税，江家都不得不降低了半成的税。

对于陈家一系列奇葩的行为，江玉成实在是难以理解。

凡人就像是一茬又一茬的野草，陈家竟然肯善待这些野草。

他对陈家的一切都感到恶心。

“呸，什么玩意儿！”

至于陈家的报复江玉成更是毫不在意。

虽然陈家出了位炼气十层的大修士，但这一年来陈家几乎只是被动的防卫。

最开始江家人还有些担心。

可随着行为越发得变本加厉，陈家竟然还是如此。

“恐是那陈家大郎的修为都是靠丹药堆上去的，根基虚浮，怕出手泄了底......”

这是江家人如今的共识。

几个月前江玉成的父亲缴纳了供奉回来后忽然严厉地责骂了他一顿。

并责令他往后不可再招惹陈家。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父亲也逐渐认清了陈家是个纸老虎的本质。

再加上侵扰陈家有利于挽回江家如今日益消散的凝聚力。

父亲最终也默许了此事。

——

“你们这群吃里爬外的狗东西！”

江玉成认出了几位曾是江家治下的凡人，顿时怒不可遏。

田埂尽头传来婴啼，抱着孩子的妇人慌忙往村里跑。

哭声让他心中更加烦躁。

他本就是为了躲避家中的哭啼之声才来此处的。

他并指虚划，妇人怀中的襁褓凌空飞起。

“凡人不都指望着测出灵根一步登天吗？”

他逗弄着哭嚎的婴孩，

“不若让我先探探资质？”

“使不得！”

一位老农声音沙哑，

“这是遗腹子，他爹上月刚被你......”

江玉成一脚踹翻老农。

终于来了几分兴趣。

几位胆大的青壮年猛地抬起头，却又颤抖着把头低下。

妇人嚎啕大哭，却终究不敢上前半步。

江玉成嗤笑一声。

凡人便是这般的动物。

他早知道。

他刚想一把掐住婴孩，却忽觉身上一股彻骨寒意。

奇怪。

虽是白露时节，可秋老虎明明还没过去......

眼前一时天旋地转。

“这是怎么了？”

他喃喃自语。

视线隐约瞧见一具无头尸体，被冰霜覆盖。

“定是技不如人才落得此下场......”

他心里发出嗤笑。

想睁大眼看看这无头尸体到底是何人。

可他越是睁眼，眼前的视线却越是模糊。

一股前所未有的剧痛袭来。

他想张嘴发声。

却发现什么都说不出了。

他拼命地睁大眼。

只想搞清楚这个被斩首的蠢货究竟是何人。

忽地。

内心一阵明悟。

他终于明白了：

“原来那个掉脑袋的蠢货......

是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