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金色音符

维也纳的秋天来得比想象中早。

沈言栀站在音乐厅外的广场上,拉紧风衣领口抵御凉风。

金色大厅在夕阳下熠熠生辉,宛如一个巨大的音乐盒,随时会奏响美妙的旋律。

身后行李箱的轮子发出规律的咔嗒声。

母亲去办理入住手续了,留她在这里欣赏这座音乐之都的第一眼。

两个月的密集训练和长途飞行带来的疲惫,在此刻都被兴奋冲淡。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

是陈屿森的消息:“到了吗?我在音乐厅东侧咖啡馆。”

沈言栀的心跳突然加速。

自从上海分别后,他们只在视频通话中见过面。

陈屿森的夏令营比原计划延长了两周,正好与维也纳比赛衔接。

她拖着行李箱向东侧走去,手指不自觉地整理着头发。

咖啡馆有着复古的绿色遮阳棚和铁艺桌椅。

陈屿森背对着她坐在最靠边的位置,头发比夏天时长了些,在颈后微微卷曲。

他正低头看乐谱,手边放着一杯已经凉了的咖啡。

沈言栀站在原地,突然不知该如何开口。

就在这时,仿佛感应到什么,陈屿森转过头来。

他的眼睛在看到她的一瞬间亮了起来,嘴角扬起熟悉的弧度。

“沈言栀!”陈屿森多么想告诉她,他有多想念她,他有多喜欢她,可是不能。

他几乎是跳起来,乐谱散落一地。

两人之间还隔着几张桌子,却同时加快了脚步。

当终于面对面时,却又都停了下来,隔着一臂的距离,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瘦了。”

陈屿森最终说道,想说的千言万语最终汇聚成这一句话,声音比视频里更加真实温暖。

“你黑了。”

沈言栀回应,注意到他脸颊上新增的几颗小雀斑,一定是欧洲夏日的馈赠。

然后,毫无预兆地,陈屿森上前一步将她拥入怀中。

这个拥抱比机场送别时更加自然,也更加用力。

沈言栀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松木香气,混合着咖啡和纸张的味道。

她的脸颊贴在他的肩膀上,听到他快速而有力的心跳声。

“两个月太长了。”陈屿森在她耳边轻声说。

沈言栀点点头,说不出话来。

分开时,她注意到陈屿森的眼角有些湿润,而自己的视线也同样模糊了。

他们捡起散落的乐谱,在咖啡馆坐下。

陈屿森为她点了一杯热巧克力,上面漂浮着厚厚的奶油。

“比赛准备得怎么样?”他问,“还弹《春日序曲》吗?”

沈言栀摇摇头:“周教授建议我换一首,说评委已经听过了。我选了外婆的《秋日私语》,更适合这个季节。”

她从包里拿出乐谱给陈屿森看。

这是母亲在临行前交给她的,外婆生前最后一首完整作品,从未公开演出过。

“哇,”陈屿森翻阅着乐谱,

“这个转调太精妙了。中段的技术难度比《春日序曲》还高。”

“所以我这两个月几乎没干别的,就练它了。”

沈言栀转动着手腕上的红手绳,“对了,你的夏令营怎么样?”

陈屿森的眼睛亮了起来:“不可思议。我跟你说过马库斯教授吗?那位传奇钢琴大师?他居然亲自指导了我三次...”

他滔滔不绝地讲述着在欧洲的见闻,沈言栀静静聆听,时不时抿一口热巧克力。

甜腻的滋味在舌尖化开,与眼前的画面完美融合——陈屿森说话时会不自觉地用手比划,兴奋时右眉会微微挑起,这些都是视频通话中无法捕捉的细节。

“对了,”

陈屿森突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给你的。”

盒子里是一枚精致的银色书签,顶端是一个小小的钢琴造型。

“在萨尔茨堡看到的,莫扎特故居的纪念品。”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觉得你会喜欢。”

沈言栀小心地拿起书签,钢琴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谢谢,我很喜欢。”

她犹豫了一下,从脖子上取下一条细链,“这个...给你。”

链坠是一个小小的音符,与她红手绳上的装饰一模一样。

“出发前特意找的,想着见面时给你。”

陈屿森接过项链,立刻戴上了。银色的音符垂在他的锁骨处,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现在我们有情侣饰品了。”

他笑着说,然后像是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迅速补充,“我是说...配套的...”

沈言栀的耳根发烫,低头假装整理乐谱。

就在这时,她的余光瞥见咖啡馆门口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徐教授!

他正与一个欧洲面孔的中年男子交谈,眼神不时扫向这边。

“怎么了?”陈屿森注意到她的异样。

沈言栀压低声音:“那边是徐教授,亚洲比赛的评委主席。”

陈屿森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眉头皱起:“他在维也纳干什么?又不是总决赛评委。”

“我不知道,但感觉不太妙。”

沈言栀想起上海那次不愉快的谈话,“他说过要我退出比赛...”

徐教授似乎察觉到了他们的注视,向同伴使了个眼色,两人很快离开了。

“别担心,”

陈屿森握住她的手,“这次有我在。而且周教授和张教授他们明天就到,徐老头耍不了什么花招。”

他的手温暖而有力,沈言栀感到一阵安心。

但心底仍有个细小的声音在提醒:徐教授对外婆的执念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化解的。

第二天,参赛选手集体排练。

金色大厅比想象中更加宏伟,沈言栀站在舞台中央,仰头看着天花板上那些精美的浮雕和金碧辉煌的装饰,一时有些目眩。

“No.15, Shen Yanzhi。”工作人员用英语叫到她的名字。

沈言栀坐到钢琴前,深吸一口气。

这是她第一次触碰这台传奇的乐器,触键比想象中更加灵敏。

当《秋日私语》的第一个音符响起,整个大厅仿佛都为之一振。

排练进行得很顺利,直到中段那个最难的转调部分。

沈言栀突然发现乐谱架上的标记与她记忆中的不一样——几个关键的音符被微妙地改变了,如果不熟悉曲子,很容易被误导弹错。

她停下来,仔细检查乐谱。这确实是她的那本,母亲亲手交给她的复印件,但某些地方明显被人为修改过。

“有问题吗?”台下传来评委的询问。

沈言栀犹豫了一下:“我的乐谱...似乎有错误。能给我一分钟吗?”

她拿出手机拍下异常页面,发给母亲和陈屿森,然后凭借记忆完成了排练。

下台后,她立刻查看回复。

母亲的消息让她心头一紧:“这不是我给你的版本!有人动了手脚!”

陈屿森的回复更加直接:“徐干的。我刚打听到他和这次的艺术总监是旧交。小心,他们可能计划在正式比赛时再换你的乐谱。”

沈言栀的手开始发抖。

上海的一幕似乎要重演,但这次是在国际舞台上,后果会更加严重。

晚上,周教授和张教授一行人抵达酒店。

听完沈言栀的担忧后,周教授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那个徐老头!三十年过去了还是这么下作!”

“冷静,老周。”

张教授安抚道,“我们早有准备。”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盒子:“素心当年留给我的,说总有一天会派上用场。”

盒子里是一本保存完好的原始乐谱——《秋日私语》的手稿,每一页都有外婆的亲笔签名和日期。

“明天比赛,你就带这个上台。”

张教授坚定地说,“看他们还能怎么篡改。”

母亲最后一个到,她看起来疲惫但镇定:“我查过了,徐教授这次来维也纳表面上是参加学术会议,实际上一直在接触评委。”

她握住沈言栀的手,“但别怕,音乐本身会说话。”

睡前,陈屿森发来消息:“睡不着的话,来琴房?我在酒店地下一层发现了个好地方。”

酒店的琴房小而温馨,一架老式立式钢琴靠墙摆放。

陈屿森已经在那里了,看到沈言栀进来,他往琴凳一侧挪了挪。

“睡不着?”他轻声问。

沈言栀点点头,在他身边坐下:“担心明天的乐谱又出问题。”

“这次不会了”陈屿森翻开琴盖,“来弹点什么?放松一下。”

他们的手指同时落在琴键上,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梦中的婚礼》。

四手联弹的版本比独奏更加丰富,两人的手臂不时轻触,又默契地分开。

音乐像一条温柔的河流,冲刷着沈言栀心中的不安。

弹到一半,陈屿森突然转向她:“无论明天发生什么,记住——”他轻轻碰了碰她手腕上的红手绳,

“红色代表勇气。我会在台下看着你。”

陈屿森亲了亲她的头发,很快被自己的举动给惊到。

沈言栀心跳加速,脸红。

沈言栀望着他的眼睛,那里盛满了月光和承诺。

她突然明白了,这不仅仅是一场比赛,而是她与外婆、与音乐、与自己的和解之旅。

而陈屿森,不知何时已成为这段旅程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比赛当天,金色大厅座无虚席。

沈言栀在后台紧握着外婆的原始手稿,母亲和周教授等人已经入座观众席。

陈屿森因为参赛选手陪同人员的身份,被安排在前排靠中间的位置。

“No.15, Shen Yanzhi。”工作人员叫到她的名字。

走上舞台的瞬间,聚光灯让施雨晴一时看不清观众席。

但她能感觉到陈屿森就在那里,银色的音符项链一定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鞠躬,坐下,调整琴凳。

她小心地将外婆的手稿放在谱架上,确保每一页都平整。

深吸一口气,手指落在琴键上。

《秋日私语》的开头如同落叶轻旋,温柔中带着一丝忧郁。

沈言栀全神贯注于每一个音符,感受着外婆通过时光传递给她的情感。

弹到中段时,她冒险抬头看了一眼评委席——徐教授果然坐在艺术总监旁边,两人正低声交谈。

就在这时,熟悉的刺耳噪音再次出现。

先是细微的吱吱声,渐渐变成尖锐的鸣叫,就像上海比赛时那样。

沈言栀的手指一颤,差点弹错音。

冷汗顺着后背滑下,视线开始模糊。

恐慌如潮水般涌来。

这就是外婆当年的感受吗?这就是所谓的“遗传诅咒”吗?

就在她几乎要崩溃的瞬间,观众席中有什么东西吸引了她的注意——陈屿森举起了手,手腕上系着一条与她一模一样的红手绳。

他的眼神坚定而温柔,嘴唇轻轻开合,说着什么。

即使听不见,沈言栀也知道那句话:“红色代表勇气。”

音乐再次流淌。

沈言栀闭上眼睛,让手指跟随记忆而非幻听。

那些尖叫的音符渐渐变成了和声,融入了旋律本身。

最难的转调部分到来时,她的手指如有神助,完美演绎了外婆笔下那个复杂而美丽的转折。

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中,大厅陷入短暂的寂静,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沈言栀站起身鞠躬,看到母亲和周教授在观众席上激动地拥抱,张教授和其他几位外婆的学生热泪盈眶。

评委讨论的时间比预期长,结果要一周后才出来。

陈屿森悄悄溜了进来。

“太完美了!”他紧紧握住她的手,

“尤其是最后那部分,简直像素心女士本人在弹奏!”

“那些声音又来了,”

沈言栀低声说,“但我这次没有逃避。”

陈屿森的眼神柔软下来:“我的栀栀,你比任何人都勇敢。”

沈言栀听到他这样叫自己,心里特别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