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华清池密语

温泉氤氲在青鸾纹窗纱上凝成血泪状,高力士的鱼符腰牌在雾气中泛着幽光。老宦官指尖捏着半页被硫磺熏黄的军报,字迹在湿热里洇开,像极了潼关城墙渗出的血。他数着更漏等待圣驾,却听见远处传来荔枝使八百里加急的铜铃声——这已是本月第六趟岭南贡骑。

“大家今夜要试《霓裳》新谱,军务且放放罢。“杨贵妃的贴身侍女张云容捧着鎏金唾壶经过,发间插着支断裂的金步摇。那摇坠的珍珠正巧落进高力士袖中,滚过“范阳铁器逾制“的字样时,沾了墨色如瞳孔骤缩。

白玉池底雕着的九爪龙在硫磺泉里若隐若现,李隆基闭目倚着龙首,任贵妃将荔枝肉喂入他口中。杨国忠突然掀帘而入,岭南鲜荔的甜腻瞬间盖过温泉的硝石味:“陛下请看,这枚并蒂荔枝还凝着露水!“

高力士的军报被杨国忠的绛纱袍扫落池中,羊皮纸遇热卷曲,显出一串暗码——正是苏砚在漕渠见过的粟特商队标记。张云容俯身擦拭水渍时,罗袜被池底龙爪勾破,露出脚踝处新月形胎记。这个细节让高力士瞳孔骤缩,二十年前被他送出宫的罪臣之女,也有这般印记。

子夜的风卷着雪粒子叩打窗棂,高力士借口更衣潜入汤泉眼。硫磺雾中浮着杨国忠与范阳信使的残影,他们的密语被水流声搅碎,只抓到“清渠““戌正“几个词。老宦官伸手探查岩缝,却被烫得缩回手指——某封未焚尽的密信正在熔岩上蜷曲,火漆印是倒悬的朱雀。

张云容的尖叫突然划破夜空。她跌坐在飞霜殿回廊,手中银盘盛着的冰荔枝滚落,露出藏在碎冰下的半截箭簇。那箭杆缠着的青丝,与贵妃晨妆时断在玉梳上的发丝一模一样。

“不过是匠人失手落的物件。“杨国忠碾碎箭簇,靴底沾着的靛青染料在青砖上拖出狼形。高力士注意到他腰间新换的蹀躞带,七宝镶嵌的纹样竟与安禄山碎玉带扣完美契合。温泉深处忽然传来异响,似有铁器在池底碰撞。

已是五更梆响时,张云容借口收拾兰汤,将铜簪插进龙口石缝。簪头莲花旋开,带出卷用鱼鳔胶密封的军报。她借着长明灯细看,潼关驻军人数被朱砂篡改处,墨迹正是杨国忠批阅奏折用的龟兹墨。

晨光刺破云层时,荔枝使的尸体在骊山北麓被发现。他怀中冰鉴完好无损,三十颗荔枝却变成带血的眼珠。高力士用银针挑开冰鉴夹层,粟特文字在阳光下显现:“戌时三刻,香积寺。“

张云容在清理汤池时捡到半枚铜符,与苏砚在灞桥所得恰好能拼成完整虎符。她将铜符藏进金步摇的空心簪杆,却不知自己发间的九鸾钗,正映出飞霜殿檐角信鸽的剪影——那鸽子足环刻着范阳军械库的狼头徽记。

当荔枝眼珠在晨光中融化时,华清宫突然响起《霓裳羽衣曲》的变调。贵妃的玉足踏着错误节拍,金铃缀着的丝线忽然断裂。三十颗金珠滚入汤池,在硫磺泉里拼出“安“字轮廓。高力士弯腰去拾,却发现池底龙鳞状的瓷砖下,藏着把幽州匠人特制的鱼肠剑——剑柄缠着的五彩丝,正是杨国忠端午赐给禁军的百索绦。

温泉深处传来铁链断裂的闷响,张云容的铜簪突然指南般指向骊山方向。她不知道,此刻苏砚正蜷缩在香积寺地窖,借着从死者眼中挖出的荔枝核照明,破译那卷染血的《金刚经》。而哥舒翰的河西大军,已在龟兹墨伪造的调令下,朝着与范阳相反的方向开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