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诀别信

两人踏着夜色徐行,鞋底与路面摩擦的沙沙声在幽静中愈发明晰,连晚风掠过衣料的窸窣都清晰可闻。

“你以前来过这里吗?居然知道这里没啥旅客。”陈梦佳双手抓着陆鸣披在肩上的衣服看着湖中月亮的倒影。

陆鸣捡起一片四叶草在手上旋转着,微微点了点头。“来过,我们找了好久都没有地方落脚,周围都是人,我们一直往前开啊开,直到我们迷了路,才误打误撞来到了这里。”

他的耳朵传来熟悉的声音,过往的点滴总在没有预防的时候出现。

暮色将她的声音揉碎在松针簌簌里,陈梦佳跟着陆鸣的步调,把“林深时见鹿,海蓝时见鲸。“在唇齿间重复着。这十个字清越如泉,连掠过林梢的晚风都沾染了泠泠水色。

她望着一旁没有言语的陆鸣,眼眸掠过一抹温色,连声调都变得柔和起来,指尖缠绕着碎发。“可叹我们相见恨晚,没有早些相识,想想认识你之前,无趣,无趣啊——”

陆鸣屈指轻叩她前额,指节触到碎发覆盖的温热皮肤,笑着回应她:“相识只是开始,后面还有很多时间不是吗?”

“可是毕业后,联系的就少了…”陈梦佳嘟囔着嘴巴,双手扶着额头被陆鸣叩过的额头。

“没事的,即使在不同城市努力着,只要有空,我还是会来找你的,你就当这个是个约定。”陆鸣望着眼前人可爱模样,便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

声音渐渐淡出,陆鸣眼中少了些遗憾,缓缓看向此时正坐在自己一旁的陈梦佳,柔情的伸出手将她的散发理顺,而后顺着耳朵的轮廓梳至耳后根。

被陆鸣突如其来的举动,陈梦佳略显慌张,眼神闪躲着,身体却没有动弹丝毫,她并不抗拒这一亲密的举动。

“如果有天,你离开这里,尽管出了什么事,都不要自己一个人扛,好吗?”陆鸣眼神温柔抚摸着她的头顶。

陈梦佳咬着嘴唇,耳尖泛起薄红的将头低了下去,下颌小幅度颤动。她察觉出了陆鸣眼中流露出一瞬的悲伤。“是……跟她讲的吗?”

“是对你说的,我不希望你也会有天从我身边消失。”陆鸣没有一丝犹豫脱口而出。

不远处传来许艺馨三人的笑声,与此刻他俩的氛围截然不同,安静的能听到陈梦佳急促的心跳声。

“好…我答应你,你也一样要做到,哪天突然消失,不见踪影。”

陈梦佳脸上的红晕越发红润,轻轻地咬着手指,心跳越来越快,从未有异性与她说过这般意味深长的话。

陆鸣伸出手将她拉到身前一把抱住,拥抱的即是陈梦佳,亦是曾经的她,这穿越时间的思念,变得比以往都更加强烈。

她被突如其来的拥抱惊得有些慌张,这一次,她没有如第一次般抗拒陆鸣,此刻拥抱的或许是自己,也或许是那位未曾谋面的‘故人’。

感受着她在怀里的温度,还有耳边略微有些急促的呼吸声,这一刻他才真正感受到了曾经的陈梦佳她的存在。

“谢谢你……”陆鸣的声音越来越小,却在陈梦佳的耳中清晰明了。

片刻后,陆鸣松开怀抱,看着陈梦佳脸上的潮红,这才后知后觉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妥,有些尴尬的摇晃着身体,双手有些无处安放。

萤火虫在他们身边游荡,陈梦佳拢起手掌成贝壳状,萤火虫振翅的酥麻感在虎口处扩散。两人看着她手中的萤火虫散发着莹绿色的微光,它扑打着翅膀飞走了。

“我想,她的思念幻化成萤火虫飞来看你了,或许,她的生命如萤火般短暂,也曾留下过痕迹。她走了,在跟你做最后的道别。”陈梦佳望着化作星点溶入夜色的萤火虫说道。

陆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管是你还是她,我都不希望如萤火般短暂,我的人生需要你们的参与,而不是留下痕迹却再无踪影。”

“我不会突如其然的消失的,你也不能如它一般,惊鸿照影般掠过他人命途,而后潇洒离开。”陈梦佳收回视线,眼神真切的看着陆鸣。

陆鸣点了点头没有言语,他无法确定自己是否还会穿越回去,他不敢轻易许下承诺。

“走吧,回去休息吧,明天我们还要去很多地方,会很累。”

陆鸣说完后,陈梦佳便一同着他往露营地处走去。

许艺馨三人坐在毯子上聊着校园里发生的趣事,提到林婉仪被一个学长纠缠了几个月,令她有些苦不堪言。

范广平皱着眉头,双手插在腰上。“婉仪你没有拒绝他吗?”

“拒绝了,要是有用也就没有后面那么多事情了。”林婉仪耸了耸肩有些无奈的回应着。

范广平的拇指在新生的胡茬上摩挲出沙沙声,喉结随吞咽动作上下滚动。“下次他又出来烦人,你给我发个消息,我来解决。”

噗呲——

许艺馨噗呲一下笑了出来对着范广平说道:“肯定又没憋什么好屁,是不是想对人家说‘这个是我女朋友,离她远点。’这样的话?”

“这招有用,要让他以为婉仪有男朋友,这样他才会善罢甘休,而且总是让这种人缠着也不是一件好事,大不了我跟他碰一碰。”范广平挥舞着自己的拳头。

许艺馨扶着额头指了指他,就好似当妈妈的操碎了心一般。“,干嘛?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啊?”

林婉仪指尖缠绕着发梢,缓缓站起身来。“谢谢你,有这个心,你们聊,我先去休息了。”

看着林婉仪钻进帐篷后,许艺馨走到范广平身前拍了拍他的脑袋。“你傻啊,多约约人家出去,别人看到了,这件事不就自然而然就解决了吗,你要主动点知道吗?”

“不好吧,这才认识第一天,约人家,多冒昧啊!”范广平挠着头表示不解。

许艺馨伸着手指着他,被他气的张开嘴巴想骂他,摆了摆手。“嗨呀,我懒得理你,你就当块木头吧,跟你说话真费劲。”

说完她也一头钻进帐篷里,留下范广平一个人在风中凌乱,找不着头脑。

“有问题吗?没问题吧!女人的脑回路真是看不懂,算了不管了,我也去睡觉了。”

夜深后,帐篷的夜灯也纷纷熄灭进入了梦乡。

陆鸣一个人坐在露营毯上静静地望着湖面,手中拿着还剩半杯的啤酒。

陈梦佳拉开帐篷走了出来,看着还坐在地上的陆鸣有些发愣,走进他的身旁后望着他。“你怎么还没休息?”

陆鸣扭过头来看向陈梦佳,耸了耸肩后喝了口酒。“里头那位呼噜声响的我脑袋要炸了,出来透透气。”

陈梦佳点了点头,从桌子上也拿了瓶啤酒走到陆鸣身旁缓缓坐下。

呲——

她将啤酒打开,气体随着开口不断向外涌出,随后轻轻地抿了一小口。

“你呢,怎么也没睡?”陆鸣看着坐在一旁的陈梦佳。

“大概是失眠了吧,出来吹吹风。”

两人望着璀璨的星空有些出神,天边划过一颗流星,陈梦佳立刻放下酒瓶,双手紧握,闭上眼睛许起了愿。

片刻后方才睁开眼睛,这才满足的伸了个懒腰。

陆鸣看向她好奇的问道:“许了什么愿?”

“嘘——不能说,说了就不灵了。”陈梦佳比着手势。

陆鸣没有再追问,而是拿起酒瓶跟陈梦佳碰了碰杯。“祝你愿望成真。”

陈梦佳看着他安静的看着夜空思考着什么的模样,她缓缓靠在了陆鸣的肩膀上。

“最近我做了个梦,梦里有个脸庞有些模糊的男人跟你很像,我躺在他的腿上安静的吹着暖风,就好像是一对情侣一样。可是画面一转,却是男人颓废的在房间里不停的抽泣,他的手上拿着的好像是一封信,信里的内容模糊不清,我只看清了‘忘了我’这三个字,心头就有说不出来的沉闷,觉得很难过。”

陆鸣心头一震,因为她说的都曾是上一世切切实实发生过的事,他无意识地摩挲着发绳。

月光下,沉寂已久的发绳在此时散发着淡淡的微光,忽明忽暗的闪烁着,陆鸣看着手臂上的年月份渐渐变成了乱码,渐渐的消失在了手腕处。

此时老人的声音从他耳中传来,气息虚弱的就好像下一秒就要消失。“我的时间不多了,长话短说,不能将你是穿越者的身份说出,后果会很严重。至于我的身世,没时间解释了,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会交代清楚,我是你,但也不全是...”

老人的声音渐渐的越来越淡,直至完全消失,陆鸣心中困惑,但眼下却没有机会询问什么,对于老人的身世以及穿越,都存在诸多疑云,只是一切都只能等到老人再度出现,或许谜团才能彻底解开了。

陆鸣摩挲着发绳,对着靠在自己肩膀的陈梦佳。“梦里的你怎样了……”

“我感觉我就像旁观者,那封信是我写的,内容却像诀别信,我应该已经……”

说到这,她停顿了下,银辉在她鼻梁折出细棱,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阴影随眨眼频率轻颤,她的嘴巴微张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吞回了肚子里。

“只是一场梦,好像我刚刚太较真了。”

陆鸣当然知道这不是梦,那封信记的每一个字,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低下头望着手中的发绳,陷入了回忆。

那日,收到信件的陆鸣,瘫坐在出租屋里全身颤抖着,抽泣着握着手中早已被泪水打湿的信纸,将笔墨匀开,每一个文字都像一把把利刃,不断刺入他早已血肉模糊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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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件内容]

陆鸣,这是一封诀别信,见字如面。当你收到这封信时,你应该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吧?

原谅我的不辞而别,在我生命进入倒计时的时刻,我选择离开,不是因为我不在乎你,只是我不希望你为了我劳碌奔波,到最后还要眼睁睁看着我在你的身边凋零,留你独自痛苦。也不希望你见到为了化疗而头发掉光的我,我只想在你的记忆中永远都是那个一袭长发的陈梦佳,漂亮而又落落大方。

院里的大树只剩下树干了,我的生命好像也随着叶子一点点散落,它能等到开春,重新绽放,而我却再也生长不出嫩芽了。

我身体里的这场大火,没能等到于连将导火线熄灭。病痛一点一点侵蚀着我的身体,灼烧我的五脏六腑,钻骨般的疼痛,时时刻刻都想要了我的命。

能在最好的年纪遇见你,我已经满足了,只是有些遗憾,我还是没能等来你对我说那几个字。庆幸,你没能说出口,不然我一定会抱怨上天的不公。

你曾对我说过“遇见你三生有幸,往后余生希望都有你的参与”我何尝不是这样想呢...

遥想一世,历尽苦难却未能够取得真经,到头来不过大梦初醒,荒唐荒唐。

所以我得食言了,没能在你所剩的余生陪伴你,是这辈子最大的憾事,如果有下辈子,我再回到你的身边伴随其左右。

这一世,你我缘分已尽,请不要再怯懦,忘了我,去面对新的人生。时间会抹平你的创伤,愿你以后遇上令你怦然心动之人。

落笔人:陈梦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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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鸣拿起啤酒一饮而尽,苦酒入喉,只有自己明白,那是一段暗无天日的生活,失去动力,沉浸在悲伤中无法自愈,甚至想过追随着她的步伐,与她在新的人生路口相遇。

“你怎么了?”陈梦佳靠在他的肩上睡着了,却被陆鸣的饮酒声给唤醒。

易拉罐在陆鸣掌心发出变形后的啪咔声,他放下罐子。“没事,只是有些口渴。”

听见他这般说辞,陈梦佳便又将眼睛合上,渐渐睡去。

陆鸣靠在树边,望着远处的风景与眼前人,那怅然若失的感觉少了几分,将一旁的被单盖到两人身上后,他也合上眼睛睡去。

清晨,一缕阳光刺破白云照射群岛,许艺馨与林婉仪睡眼惺忪的拉开帐篷,刚准备伸个懒腰去洗漱时,只见前方不远处,陈梦佳颅顶轻抵陆鸣锁骨凹陷处,他随着呼吸频率松弛的起伏着,成为人形靠枕,两人就这样睡了一晚上。

许艺馨叉着腰,看着这般场景,她睡意全无拿起手机拍了张照片,脸上露出姨母一般的笑容。

一旁的帐篷中,范广平拉开帐篷走了出来伸个懒腰大喊一声,却被许艺馨快速的上前堵住嘴巴。

“嘘——让他们两个再睡会,别打扰到他们。”许艺馨指了指陆鸣与陈梦佳两人,凑到他的耳边。

范广平反应过来时,如同许艺馨一般感到诧异,随后便释怀的笑了笑,三人带着洗漱工具,蹑手蹑脚的往湖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