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何惜残躯

姜从云有想过这件事会得罪举人,毕竟从秀才到举人这一步,不知道是多少人的一辈子,以至于前世的一篇范进中举将此事描绘的讥讽异常。

而想要成为秀才去考取举人的身份,你至少得是个童生。

可那古家老祖却连童生都不是。

这样的身份悬殊对比,羞辱至极!

只是没想到那届的解元,居然会直接将四十七名举人的名单一笔勾去。

但就常人想来,其中也不单单是因为‘耻与其为伍’,说不定还以为其中夹杂着几分文人的傲气。

“表面上看上去像是文人傲气,平等的将中举之人全部划去,示意此文章第一,若是参举,当有一人落榜,故而平等划去。”

姜从云摇了摇头,看出其中的险恶。

“但是划不划名字又有什么意义呢?这不过是公布的榜单,除了将事情的影响闹大之外,于他们这些举人又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影响。”

“少侠所言不假。”黛姨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但因为此事前无古例,故而在当时引起民间剧烈反响。”

“原本是想闹大此事,反而因为影响太大,反而给了一线生机,但总归是无妄之灾了。”

姜从云有所预料,心中也不禁有些感慨。

这种事情若是放在前世,只怕最后非但不会留下一个千年传世的美谈,反而会被一些别有心思的人拿来,以大义之名谋一己小利。

“少侠果真是心思通明。”黛姨赞道。

“此事在一些侠义之士的传播之下,传到了京都之中,原本当时是有几位大人物准备联手压下此事,但适逢全国起义,最后是引得六部同审,三相庭中相辩。”

姜从云听到此处便是笑道:“只怕是闹到当时的末代国君耳中了吧?否则何至于摆出如此大的阵仗。”

姜从云是不太相信单单依靠传播就能影响圣意的,五千年的历史教训当中,他不知见过了多少欺上瞒下,一手遮天的大人物。

久居皇宫深院当中的那位当真能体察民情,怕也是不至于亡国了。

想来是某位镇压起义无果的大人物急于甩锅,才借由此事言说民怨,将祸水东引吧?

姜从云摇了摇头,并未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毕竟是千年前的事情,事实真相到底如何如今看来已经不重要了。

自己何必当个恶人,给这桩美好的故事带上几丝阴霾与血色呢?

“不错,此事最后为那位奇女子提供了两个选择,其一便是判那其无罪释放,但是从此禁止其再接触任何书籍,此后所有女子更是不要妄想考取任何功名。”

黛姨一边说伸出细长的食指,而后缓缓竖起中指与食指并立,向姜从云晃了晃问道。

“少侠可知晓第二个选择是什么吗?”

“不知,但我觉得应当不是什么好事,此事无非是想要在名头上面站得高处,用以挽回当朝的颜面吧。”姜从云摇了摇头。

“若非是得知姜少侠并不知晓此事,我只当将少侠逗奴家玩呢,难怪我家郡主会如此看重少侠。”

黛姨看向姜从云的目光当中,多了几抹赞赏的神色,不过不再是对姜从云武道上面的欣赏,而是对自家郡主眼光的赞叹。

“黛姨谬赞了。”

“其二便是将其打入天牢三年,罪名是‘沽名钓誉’,三年之后特批其出狱参加会试,若是可以一举夺魁,不仅许其功名,此后天下女子皆可正常读书科考。”

“若是不成呢?”姜从云眯起眼来。

“若是不成,则五马分尸,且此后女子也不再许沾染科考一途。”

黛姨言到此处时,眼中隐约有熊熊烈火,一双玉腿更是绷得笔直,以至于她原本恢复了几分的伤口处,隐约有鲜血渗出。

果然不出所料。

姜从云听罢,便知晓这些大人物到底在打些什么算盘。

他们还真是既不想自己落得个千古骂名,又不想让那奇女子在此得利。

最后竟然想出如此的绝户毒计来。

“看似让她选择,实则让她无路可选。”

姜从云摇了摇头,心底的那几句话再也憋不住了。

“若是只想保全性命,怕是要被当世所有人的唾沫星子给淹死,算是为天下女子绝了读书路,千古都要留下骂名,也算是将整件事全部罪责移到其身上了。”

“可若是参考,且不谈三年的监禁会对其有多大的心理伤害和影响,还要其背负天下女子读书科考的命运,这般重压之下,若是换作寻常人,只怕要在狱中自尽了。”

姜从云长长吐出一口气,他虽然已经知晓那位奇女子最后的选择和结局,但还是忍不住感慨万千。

也唯有这样的女子,才能写出那副淡薄明志的联子来了吧?

“古家的那位老祖最后选择了第二条路,以身入局为天下女子争一条通天路,但即使如此,那些达官显贵依旧没有选择放过她。”

黛姨说话的声音逐渐弱了,连带着语速也变得慢了起来,浓烈的悲伤情感几乎化作实体,连带着姜从云都有些伤感起来。

“他们还做了什么?”

姜从云原以为这般都已经足够阴狠了,但未曾想那些人居然还有后手。

“他们在狱中对其动刑,令人毁了她的面容,更狠的是,在临近会试的时候,他们选择用水刑折磨她,不让她睡觉,只为彻底摧毁她的精神。”

黛姨此刻杀机四溢,这般已然是入戏了,只恨自己不能跨越千年去到她的身边。

姜从云沉默,片刻之后方才开口。

“因为畏惧吧,即使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他们也要将其彻底抹杀。”

“此身何惜化尘泥,且燃残躯开荆棘。”

黛姨收敛了悲伤的情绪,和那四溢的杀机,缓缓张口,轻声吐出十四个字来。

姜从云一愣,看向黛姨的身影逐渐有些模糊起来。

他好像当真从对方的身上看到一道模糊的身影来,有些单薄又好像顶天立地!

“这是那位出狱后唯一说的话,所有人都以为这会是她的遗言,毕竟当时有不少才子想借此留名,以至于还有隐姓埋名复考者,但未有人曾想,却是传奇的开始……”

“会试时,那位全力发挥,最终却只落得一个并列会元的结果。”

姜从云一愣,不解道:“这还能并立?”

“虽文章优胜许多,但却因其血迹污了卷面,故而判作并立。”

黛姨的苦笑着看向姜从云:“施刑于其身,又嫌其因受刑流的血污了试卷,何其可悲,何其可笑。”

“所以前朝亡了……”

姜从云不知道该如何安抚这位前辈的情绪,只能沉声如此说道。

“此事还未完吧?我记得那位最后不是中了状元?但为何又不被承认呢?”

黛姨未直接给出答复,而是推开一道木门,屋内满是奇异的食物香气。

“姜少侠先用膳吧,后续之事,且容奴家细细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