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离别

  • 三重山
  • 覃琳
  • 2743字
  • 2025-04-08 11:11:21

题记:人生总是这么的宿命。你以为可以掌握命运,却不想,所有的相遇别离都在命格中早有安排。越想逃的,终也逃不出属于自己的命运的安排。我们不可能改变命运,只可能,在属于自己的星空下,活得轻松一点。

“妈,就送到这里吧,前面就是罗湖海关,你也过不去。你看,人这么多,空气又不好,怪挤的。”

我背上的双肩包特别沉,离开广州前,在天河的吉之岛买的一个黄色的背包。选择黄色,并不是因为我喜欢,主要是因为正在打折,而且容量大,把很多杂物塞在里面,包括妈妈的忧虑和疼爱,全部打包,不敢想也不敢直面那二十多年事无巨细的溺爱。背包一路背过来,已经把白色高领毛衣打湿,后背又热且潮,肩头已经勒出印子,还没出海关,人已经很疲惫。

二月的深圳,湿冷。我和妈妈一路小跑,推着两个32寸的大旅行箱,跟随着密密麻麻的人流,从火车站出来,沿着指示牌来到罗湖关口。身边人声鼎沸,空气污浊燥热。

“茜茜,一个女孩子在外边一定要小心。实在熬不下去就回来,妈妈在家里等你,没什么丢人不丢人的。”妈妈开始发福的身材让她说这两句话都大喘气,额头上冒出的汗珠沾湿她的刘海,贴在前额上,耷拉着。妈妈连日来帮我打包行李,购置行装,眼圈发青,眼袋下垂,几日间仿佛老了几岁。

“妈妈放心吧,下了飞机,我原来的同事会来接我,听他说,像我这样懂三门语言的人,特别好找工作,哪里都需要,应该饿不死。只要饿不死,就有机会。假如运气实在差,那我一定留好一张机票的钱,买张机票回广州,一切重新开始。”

为了图个吉利,我特地穿上了出国前新买的羽绒服,大红色,加厚型。此刻被我牢牢绑在腰间,就像绑了一个巨型暖水袋,把腰和屁股烤得火热。

“茜茜,妈,好舍不得你。”妈妈的声音开始哽咽。

“妈妈,说好不哭的,怎么又哭起来?你不是说哭不吉利吗?我都忍着,你一定要忍着!”

妈妈是个爱哭的女人,也是一个奇妙的混合体,她坚强又敏感,像老母鸡一样保护着我,永远把我当作小孩子。

于我,对妈妈的思念在当下还体会不到,脑子里乱哄哄的。前路虽茫茫,未来一切皆有可能却莫名其妙地怦然心动,再见了故土,美好的前程就在那海关分界线后。

“好了,妈妈不哭了,你走吧,一路平安。到了给妈妈电话。”

妈妈抹干了眼泪,把哭肿的眼袋也顺便压了压。她从来不化妆,衣着随意,年轻时动人的眼眉早被岁月夺去了顾盼的光彩,唯有为母则刚的坚毅,可以穿透我假装平静实则不安的内心。

我把两个大皮箱从妈妈身边拉过来,一左一右,像两道门般,那可是全副身家了。我上前紧紧抱着妈妈,闻到她头发上熟悉的茶籽洗发水味道,感觉到她脖子后面湿了一片,后背也湿了,一定是刚才拖箱子奔跑出的汗。鼻子一酸,泪水忽然止不住奔涌而出。

“妈,我会想你的。”声音颤抖,字都说不清楚了。“你要保重,别太劳累了。等我安定下来,就接你和爸爸到加拿大看我。”

“茜茜有心了,”妈妈一边拍着我的后背,一边低声呢喃,声音那么轻,好像从梦中传来。“我和你爸爸等你。”

冬天好像马上要过去了,耳边那嘈杂的人声车声脚步声骤然停止。今年是千禧年,新世纪的开始。我,王茜,一个奔三十的女生,选择了背井离乡,到那片未知的北寒之地,去寻找属于自己的人生,没有亲人,没有根基,只有一颗无知无畏的心。

告别的时间仿佛凝固了,我抱着妈妈不愿松手。她轻轻地拍着我,“茜茜,要走了,别误了飞机。过了海关,还要去机场呢。”

广州,故土的一切,我只能抛在身后,迎接我的是前途所有的一切未知。既然已经选择,就上路吧。

我拉着两个大皮箱,在“咕噜咕噜”的声音中没有回头看妈妈,因为害怕她看到我被眼泪打湿的双眼,看到我悲伤的眉头,看到我惶恐的内心。即使不用头我也知道,她一定是呆呆地站在原地,目送我的背影消失在空气中,久久不肯离去。

当你二十多岁时,仰望天空,希望自己像鸟儿一样飞翔,去探索那未知的天地,总以为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却不知扑腾的翅膀有没有长成高飞的样子。

罗湖海关的工作人员对护照和签证一番检查核实盘问,我理直气壮地一一作答。顺利过关后,我便搭乘火车前往机场。一路奔走,我的心是空的,忐忑但不畏惧。香港机场很大很繁华,我如刘姥姥般东看看西瞧瞧,一切都那么新鲜。走在香港机场,我感觉自己离那个素未谋面的枫叶之国又近了一步。

坐在加拿大航空公司的飞机上,我脱下羽绒衣,把随身背包放到座位底下,系好安全带,安静地等待飞机的起飞。坐在只有两个位子的靠走道的座位,旁边坐着一位同我妈妈年龄一般的大姐,衣着朴素,双手皮肤粗糙,手指关节处有些肿胀,看着像是常年需要干体力活的手。

我微笑地点点头,她也腼腆地回应。对于我这十三个小时的同伴,她没有搭讪的欲望,头靠着窗,闭着眼睛静静地等待飞机起飞。

早上五点从广州醒来,一路奔波至深圳,最后抵达香港机场,此刻,终于能舒一口气,平复一下复杂的离别之情,安顿那颗不安的心,为踏上那片陌生的土地,调整好状态,毕竟,东跨太平洋无故人,今后的一切,只能靠自己了。

大姐和我一路没有交谈,我们默默地睡觉,安静地把飞机餐吃掉,直到快要下飞机的时候,因为要填入关表格,她怯怯地叫我帮忙,我们才开始聊了几句。

大姐姓陈,叫阿花,已经在温哥华生活了十几年,家庭团聚,完全不懂英文。即便在温哥华生活多年,她依旧不懂英文,十几年如一日地在一家华人蔬果公司工作,负责摘菜,包装。“我的工作很轻松,上班能坐着,下班还能分到公司里卖不掉的蔬菜水果,我们家很少买菜,有时太多了,我还分给邻居。”阿花大姐咧着嘴笑,非常满足。

“请问,在温哥华容易找工吗?”这是我最关心的问题,找到工作,就可以活下去。

“王姑娘,你这么年轻,又懂英文和粤语,找工作是分分钟的事,不用担心。”阿花姐眼睛不大,眼皮有点耷拉下来,她安慰着我。“你真是勇敢,一个姑娘家敢远离父母,到温哥华找生活。换作是我,一定不敢去。”她从随身包里掏出一个小纸片,写下自己的电话递给我。“要是碰到困难了就打给我,大家有缘相识一场,能帮就帮。”

我握着小纸片,那上面岂止是简单的七位数字,是一个陌生人的善意。“谢谢阿花姐。等我安定下来,咱们约出来喝茶。”不管前路如何,这个陌生国度的初印象,因为阿花姐的热心而变得温暖。

温哥华机场没有香港机场的霸气和花哨,反而低调朴实,一如这个北方国度的气质。放眼望去都是墨绿色,地毯是绿色,指示牌是绿色,安抚着刚经历十几小时长途旅途的游客们疲惫的心。我打量着眼前这一份不真实。急忙向海关奔去的人们一个个超过我。我不急,小心地环视,广播里播着英文和法文的通知提醒着我,这不同于生长二十多年的故乡,这里是枫叶之都。

机场里很温暖,穿着加厚羽绒服很热,但我没脱下,那是我同故乡的一个联系,穿着它,故乡仿佛穿在身上,离我的心很近。

身上冒着汗,高领毛衣有点刺脖子,我耐心地排队,前后左右不仅有中国人,还有西人和印度裔人士,真真切切地,我已经离开了故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