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首山贼寨内,
被解救的女眷们安置在一处收拾干净的大院里。
李煜换下染血的墨色蟒袍,着一袭素白色锦袍,
腰间只悬一块青玉,就连手中的金色横刀,他都是往身后遮挡,
刻意淡化皇子威仪,以免惊吓这些饱受磨难的女子。
“殿下,女眷共六十三人,多是商贾家眷,其中有三位官员女眷,分别是...”
张承业面色肃然,向李煜抱拳一拜,“兵部主事赵谦之妻,礼部侍郎程文远之妾,还有御史中丞凌云的独女凌如霜。”
李煜剑眉微挑。御史中丞凌云,那可是朝中清流领袖,
与冯延巳势同水火。他的女儿怎会落入山贼之手?
“凌小姐是在清秋渡口探望外祖母回程时遇袭的,”
张承业看出李煜的疑惑,补充道,“据凌小姐丫鬟云儿说,山贼认出她的身份后,张武特意命人单独关押,似乎另有所图。”
李煜眸子寒光一闪。
这绝非偶然,恐怕又是冯延巳的一步暗棋。
他整了整衣冠,迈步走向院内。
夕阳余晖透过窗棂,在青石地上投下斑驳光影。
女眷们见有人进来,惶恐不安地聚拢在一起。
李煜站定在距离她们三丈处,躬身行了一礼。
“诸位夫人小姐受惊了。本宫乃是吴王李从嘉,奉皇命剿灭山贼,现已平定牛首山。稍后本宫会派靖边军护送各位安全返家。”
女眷中传来低低的啜泣声,有人跪下叩谢,更多人则是抱头痛哭。
李煜示意侍卫分发准备好的热茶和点心,
自己则缓步走向角落里的三位官员家眷。
赵夫人和程妾氏慌忙行礼,
唯有靠窗而坐的那道素色倩影背对着他,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远山,仿佛对身后的骚动充耳不闻。
“这位可是凌小姐?”
李煜顿时来了兴趣,轻声问道。
那少女这才缓缓转身。刹那间,李煜感到呼吸一滞。
斜阳映照下,少女肌肤胜雪,眉目如画。
虽只着素色衣裙,
发间无半点珠翠,却自有一股清雅高华的气质。
最令人心惊的是那双眸子,如秋水般澄澈,
又如寒星般明亮,带着几分警觉几分探究直视着他。
李煜手中的茶盏微微一颤,几滴茶水溅在袖口。
他见过无数美人,宫中妃嫔哪个不是千里挑一的绝色?
除了府中周娥皇以及黄婉柔二女,却从未有人能让他如此失态。
“臣女凌如霜,谢殿下救命之恩。”
少女柳眉轻蹙,盈盈下拜,声音如山间清泉,清冷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李煜这才回过神来,虚扶一把:“凌小姐不必多礼。令尊凌大人乃朝中栋梁,本王理应相救。“
他顿了顿,“山贼可曾...为难于你?”
这话问得小心翼翼。
凌如霜却忽然抬眸,眼中闪过一丝锐利:“殿下是问我清白是否受损?”
她从袖中抽出一根银质发簪,簪尖闪着寒光,“若贼人相逼,妾必以此保全名节。”
说完,
随即撸起宽袖,露出洁白无瑕的右臂,
朱色守宫砂,
赫然出现在李煜眼眸之中。
“此乃奴家守宫砂,亦是可证奴家清白!”
李煜愕然,
随即肃然起敬。这般刚烈性情,
倒与她那以耿直著称的父亲如出一辙。
“凌小姐误会了,本宫只是...”
他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接话。战场上运筹帷幄的皇子,此刻却被一个闺阁少女问住了。
凌如霜见状,神色稍霁,
将发簪重新藏好:“是如霜唐突了。实在是这几日见多了山贼丑态,不免...”
她忽然轻咳几声,面色苍白如纸。
“怎么回事?”
李煜这才注意到她手腕上的淤青和干裂的嘴唇。
想来这几日定是受了不少苦,却仍强撑着不肯示弱。
“传军医!“
李煜高声道,同时解下自己的披风欲给凌如霜披上。
“不必了。”凌如霜微微侧身避开,“殿下厚爱,如霜心领。只是男女有别,还请殿下体谅。”
一旁的赵夫人看不过眼,小声道:“凌小姐,殿下好意...”
“无妨。”
李煜不以为忤,反而对凌如霜更高看一分。
他将披风交给一旁的丫鬟云儿,“照顾好你家小姐。”
转身欲走,却听凌如霜轻声道:
“清秋渡口叶纷飞,故园望断雁南归。泪湿罗衣终不悔,只恨金戈扰梦回。”
李煜脚步一顿。
这是一首《清秋叹》,词意哀婉却不失气节,正是以清秋渡口遭劫为背景所作。
“凌小姐好才情。”他由衷赞叹,“只是末句'只恨金戈扰梦回',可是责怪本王用兵惊扰?”
凌如霜柳眉一紧,微微摇头:“殿下误会。如霜所恨,是那些挑起战祸的奸佞小人。”她意味深长地补充道,“比如...在军械上做手脚之人。“
李煜眸子忽然一惊。
军械被动手脚一事极为隐秘,她如何得知?
似乎看出他的疑惑,凌如霜轻声道:“家父虽为文官,却素来关心军务。日前曾见兵部军械册上有异常调拨记录,特意抄录了一份...”
李煜心跳加速。
这简直是天赐良机!凌云若掌握冯延巳在军械上做手脚的证据,在朝堂上将是致命一击。
“凌小姐,”他肃然说道,“令尊可曾提及是何人所为?“
凌如霜正要回答,
军医已匆匆赶到。
她看了李煜一眼,轻声道:“殿下若想知道更多,三日后是家父五十寿辰。”
言下之意,不言自明。
李煜会意,后退一步让军医上前诊治。
他深深看了凌如霜一眼,这位看似柔弱的官家小姐,不仅才情出众,更有敏锐的政治嗅觉,实在不简单。
离开大院时,张承业匆匆赶来:“殿下,冯延巳派人来问,何时押解俘虏回京?”
“告诉来人,本王要亲自审问几个重要俘虏,明日午时再启程。”李煜冷笑几声,“冯延巳这么着急,是怕夜长梦多吗?“
夜幕降临,秋风落叶!
李煜独自在临时书房内踱步。
案上摊开着牛首山缴获的文书,其中果然有冯延巳亲笔写给张武的密信,
命他“务必生擒凌氏女,有大用”。
“好个冯延巳,”
李煜喃喃自语,“绑架朝廷重臣之女,是想胁迫凌云就范吗?”
他想起凌如霜那双清澈坚定的眼睛,心头莫名一热。
这样才貌双全的女子,若落入冯延巳之手,后果不堪设想。
次日清晨,女眷们准备启程返京。
李煜特意前来送行,当着众人面将一块御赐玉佩赠予凌如霜。
“此玉有安神之效,凌小姐受惊多日,佩之可宁心神。”他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周围人都听见。
凌如霜微微一怔,
随即明白这是李煜在做给冯延巳的眼线看。
她双手接过玉佩,手指不经意间触到李煜的手掌,如触电般迅速缩回,耳根泛起一抹嫣红。
“谢殿下赏赐。”她低眉顺目,全然不见昨日的锋芒。
李煜看着她故作温顺的模样,心中暗笑,
这女子当真聪慧,懂得何时该藏锋,何时该露芒。
“凌小姐保重。代本宫向令尊问好。”
他意味深长地说,“三日后,本宫必登门贺寿。”
马车缓缓驶离,凌如霜掀起车帘回望,正对上李煜凝视的眸光。
两人隔空相望,一时竟都忘了移开视线。
直到马车转过山脚,李煜才收回眸光。
张承业在一旁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就说。”李煜发现张承业神色,淡淡道。
“殿下,那玉佩可是吴王妃给您的...”
“本宫知道。”
李煜翻身上马,“回京后,立刻去查凌云这些年的奏折,尤其是弹劾冯延巳的。另外,准备一份厚礼,三日后本宫要亲自去凌府贺寿。”
张承业怔怔的看着马上英姿勃发的李煜。
心中忽然明白。
殿下这是又要将凌如霜纳入吴王府之中了!
马蹄声碎,
李煜的心却比马蹄还要乱。
他不断回想凌如霜吟诵的那首《清秋叹》,不知不觉竟在心中续了下阕:
“秦淮夜雨湿流光,谁家玉笛暗飞声。相逢何必曾相识,一片冰心在玉壶。”
吟罢自己都吃了一惊,
多少年没有这样诗兴大发了?凌如霜,
这个才见了一面的女子,为何能如此轻易触动他的心弦?
与此同时,回京的马车上,
凌如霜紧握着那枚还带着李煜体温的玉佩,思绪万千。
丫鬟云儿小声问:“小姐,吴王殿下是不是对您...”
“休得胡言。”
凌如霜娇声呵斥,
却忍不住又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玉佩,
玉上雕刻着一枝孤傲的梅花,背面刻着“一片冰心“四字。
她悄悄掀起车帘一角,望向远处巍峨的金陵城墙。
三日后,将是怎样的局面?
而那位文武双全的吴王殿下,
又会在父亲寿宴上掀起怎样的波澜?
马车驶入城门阴影的刹那,凌如霜忽然想起小时候父亲说过的话:“如霜啊,这世上最危险的不是明刀明枪,而是温柔乡里藏着的刀光剑影。”
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李煜的温柔相待,究竟是真情流露,还是另有所图?